“陆星斗,今日我给你一卦。”
分明是剑拔弩张、不宜多话的时刻,司是却开口闲谈了一句。她直视着那双泠然如星河倒映的眼睛,语气轻巧得像是在随口告诫一位后辈。
“初九,潜龙勿用。”
天赋异禀的年轻算命师微微一怔,也轻轻笑了一下,“潜龙勿用,阳在下也。并非吉卦呢。”
他神色坦然,平静地垂袖不动,显然在两式之间已经明白自己并非司是的对手,不欲再战。
见陆星斗已无抵抗之意,司是暗自感慨这堆破事总算能了结了,至于详情待回山再审,于是绷着的气一松,伸手押向他肩头。
——就在她如释重负的这一刻,一直被她忽略的眩晕感仿佛蓄谋已久,终于举天谴之威,雷霆万钧地爆发开来。
“……咳!”
司是五脏六腑如被火灼,浑身气血翻涌。她难以自抑地吐出一口血,脚下随之踉跄。
短促昏花的视野中,只见灰蓝鹤氅也在此时模糊一动。
“司姑娘!”
陆星斗同样也没料想到这番情况,下意识地惊慌上前,抬手虚接着司是防止她摔倒。
司是只是晃了晃,立即硬撑起筋骨,没真的栽倒在陆星斗身上。
她不就是招了几道雷吗……司是咬牙调息,怨愤不已地想。虽然是她冒神在前,但是那些所谓的“神”,早就已经——
神思只短短涣散了一瞬,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跟前依旧忐忑未却的陆星斗身上。
这天谴更像是小惩大诫,何况司是本身也并非常人,稍微废个几年的道行对她来说不过是洒洒水罢了。刚刚的吐血看着严重,实际上跟打个喷嚏也差不了多少。
只不过在旁人看来,司是就像猝发重伤,无异于是趁火打劫的绝佳机会。
……而遭司是钳制的陆星斗却完全没有趁着她那一刹的虚弱逃跑的打算。应该说,恰恰相反。
司是手中的清平剑虽然只是装模作样地摆在陆星斗颈边,然而毕竟是罕见的仙家兵刃。方才陆星斗毫不在意断然靠近,颈侧登时被剑锋划出一道血痕。
司是手一哆嗦,没被天谴吓到,反被他吓了一跳,真怕自己一个失手就杀了这孩子。她无奈叹了口气,干脆收回了剑,顺便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转眼发现陆星斗还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只听他语速加快,带着几分焦急不安道:“司姑娘,你天中黑气、下侵命宫,有祸兆将近。只是此事涉及大局,在下无法看破,也无法轻易化解……”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在给自己看面相!
司是本就还头犯着晕,听了这些话更是心烦。她气闷地摆了摆手,正要开口,忽然之间眸色一凛,刚抬起的胳膊猛地改了姿势,翻掌重重一压。
就在她手腕旋转之间,挟着魔气无声无息射向二人的两支箭矢隔空被掀了个个,直直调转了头回射而去。
咚——
许久未曾响起的青铜大钟,被飞来的箭矢击中,终于发出一声沉沉鸣响,声震四野。
栖在钟楼的群鸦被钟声惊起,霎时间聒噪着四散腾飞。在纷乱的黢黑羽翼中,身披玄色斗篷的少年岿然不动,姿态悠闲地站在钟楼顶端。
虽然披着斗篷,他并未戴上兜帽刻意遮掩相貌。方才司是出手引起的狂风还未止歇,他被红绳束起的漆黑长发便在风中肆意飘舞。几缕发丝散漫贴在那张苍白近似鬼魅的脸上,他似乎咂了咂舌,不温不火地伸手拨开。
月光兜头浇下,他身后是深沉无尽的夜色作衬。在淋漓的黑与白之间,少年左耳挂着的赤色流苏随风晃动不止,鲜艳得有些刺目。
风停,他翻卷的斗篷重新垂落下来,终于明晃晃露出前襟绣着的四个暗红大字——
“吉星高照”。
司是脑中也“咚”的响了一声。
几刻钟前不曾入耳的雷声仿佛姗姗来迟,此刻轰然炸响,震得她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戛然而止。
这一刹,其他所有预想中可能的情绪都统统让路。非要用一个词来概括司是内心的话,大概就是“心潮澎湃”。
……跟书里描写的一模一样。
这是她空白一片的大脑中由衷冒出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懒洋洋地、好整以暇俯瞰着他们的黑衣少年,正是出身呼星召鬼城、恶名招摇天下的魔星。
——也是原著中的男主,夜卜。
“真、是、不、巧、啊……”
司是从牙缝里低低挤出一句话。
除开那一身诡异的装束,踏夜出现、有些百无聊赖的少年看上去并没有传闻中那副能毁天灭地、穷凶极恶的气派。
当然,还要除开他手中那架暗色长弓。
夜卜面上应酬似的冲着他们笑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未曾放松。他的手也同样白得没有血色,骨节分明的右手端着长弓,戴着银护指的左手再度扣弦,一黑一白双箭若隐若现地搭于弓上。
坎离弓,阴阳箭。黑箭为阴,白箭为阳,触之必招无妄之灾。
明明已是许久未看,小说中的描述字句却一字不落地浮现在脑海。
见到小说男主本人的激动之情缓缓褪去,司是僵硬的面部表情终于变了。
她嘴角微微抽动,总算抓着自己身为清平门代掌人的威严形象,控制住了自己在敌人注视下即将变得五彩纷呈的表情。
她不是忌惮那架魔弓,也有自信夜卜不是她的对手。
然则,就是能轻易打过夜卜这一点,才是司是此刻愁肠百结、进退两难的原因。
她若是惩恶锄奸,直接动手砍了夜卜或者把他拎回清平门,原著线大抵会直接崩溃。但她身为仙门中人与眼前的魔星势如水火,此刻若是袖手旁观,随他胡作非为,也断断说不过去。
说到底,原书中根本没有提到夜卜来过谷禄镇一事,甚至他从始至终与司是这个角色都没有过交集!
司是原本就昏昏沉沉的头现在更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她不知道夜卜所来何为,更无从得知在原来的世界线中发生了什么,此时心中只剩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