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倏地多出了一个仰面躺着的中年男人,两撮八字撇着的白胡子不复原先翘着的精神模样,变得毫无生气地耷拉了下去。
大片已经氧化了的暗红血迹浸透了他身上的猎犬制服,惨烈的仿佛他已经没了气一样。
“放心,还活着哦。”我略微扬起了些音量,好心地安抚了一下大仓烨子,“我稍微注意了一下砍的力道,之后也给他‘治疗’过了,看起来快没气了也只是因为失血太多了而已。”
听闻猎犬的副队长大仓烨子是福地樱痴这个队长的狂热拥护者,狂热到了哪怕福地放个屁她都会觉得是香的——这样夸张的地步,我说完了“火上浇油”的话,就等着大仓烨子冲上来砍我,或者是对我放几句狠话,再不济大概也会瞪我两眼。
但出乎我的意料,大仓烨子并没有对我的话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她只是确认了福地的胸口确实还有轻微的起伏之后,就环着手臂,神色冷静地问我:“其他的那些人质呢。”
我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对果戈里抬了抬下巴,青年就一裹披风,消失在了甲板上。
只用了几分钟,果戈里就用异能将那些“大人物”们送下了船,转移到了那几艘停在博斯瓦里安号边的快艇上。
大仓烨子联系了快艇上的人,确认过了“人质”们的情况,才走近了躺在地上的福地。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并不阻拦她的动作。大仓烨子蹲下身,将昏迷不醒的福地架到了自己肩头,她手上的动作有些不自然,我多看了一眼,才发现她的拇指像是被掰折了一样,不自然地弯曲着。
我想起她在刚落地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按住帽子的手指还是正常的,我也没有碰过她,也不知道她的手指是怎么折的。
思来想去了几秒,看着大仓烨子那冷静得过分的脸庞,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该不会是因为要强忍怒火,所以自己把手指给掰断了吧?
这个念头让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虽然我的本意是惹怒她,让他们憎恶我,但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因为“忍耐”也是猎犬的品性之一吗。
幼女的身形太过娇小,根本无法背得起身材健壮的福地樱痴,末广铁肠上前把福地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直升机上抛下了固定用的安全绳,大仓烨子带着昏迷的福地先上去了,末广铁肠留在了甲板上,仰头注视着大仓烨子和福地樱痴慢慢地被拉进了机舱里,直升机上很快就又丢下了一段绳梯。
以猎犬的体能,只用一根绳子就能直接凭借臂力上去,只是因为福地昏迷,刚才才抛了固定身体用的安全绳,把大仓烨子和他一起带了上去,但对于末广来说,绳梯就已经相当够用了。
我看着末广铁肠的身影,只等着他们都走了,再去看金属箱里绑着的陀思,但末广铁肠没有抓住那截抛下来的绳梯。
直升机的轰鸣声裹挟着海水的浪潮声,甲板上嘈杂得其实并不太能听清远些的人在说些什么,我和大仓烨子那寥寥几句的对话,也都是近乎喊话的扬声。
末广站在离我五六米远的地方,他转头望向了我,张口似乎说了些什么,但那些话都被噪声所淹没,我半点都没有听见。
我想了想,也不觉得末广铁肠会做什么,索性直接抬腿走到了他的面前,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停步。
“你说什么?”我问他。
末广铁肠的神色沉着又冷静,他转过身直面着我,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笑了一声,回答他:“因为……好玩?”
他凌厉扬起的眉显而易见地蹙了起来,像是因为我这敷衍的回答而不满:“侦探社是清白的——这是你自己所说的话,但是你现在所做的事又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微笑着垂下了眼帘问他:“你找到了吗?那个藏在你们之间的‘敌人’。”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突然问他这个,末广铁肠怔了一下,但须臾间就恢复了理智冷静的模样。
“是他。”
他的话语意义不明,没有波动的口吻就像是在陈述着一个客观的事实,于是我也知道了他确实已经看出了福地的身份。正是因为知道了,所以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去背起昏迷的福地樱痴,而是在大仓烨子扶起人之后,才上手去帮了忙。
“没错,是他。”我轻声说道,“就像是你所想的那样。”
“所以、去肃清正道吧,猎犬阁下。”
“去咬住恶人,将他们的血肉吞吃入腹,即使那曾经是你的同伴。”
末广铁肠注视着我,他的眼眸在阳光下映照出冰晶一般剔透而清亮的光,但那双眼眸中所蕴含的信念,却又比最坚硬的冰还要坚不可摧。
“那么你呢。”他问我,“如果侦探社是清白的,你也依然是恶人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就已经下过结论了吗?”我很轻地笑起来,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自己和末广铁肠之间的距离,“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不是善人。”
——所以我是恶人。
这就是那个时候的末广铁肠得出的结论。
“倾尽你们的全力,来杀死我这个恶人吧。”我弯下眉眼,笑意渐凉,和站在面前的末广铁肠对视着,“像是真正的猎犬一样,从我的身上咬下血肉、将我吞吃入腹,维护你们作为「猎犬」的荣耀。”
穷追不舍,将我逼到绝境,让我退无可退,至死不休。
只有斩断月见山凛一所有的退路,那条属于安倍凛一的生路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