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为唯有重新醒来的自己而痛苦。无法忍受。更何况,不能一直漂在海里,所以总要有所去向。哪里都可以,哪里都没有任何区别。
似乎有着什么协议,自那之后不再被任何一方追踪,表面上成为可喜可贺的自由之身。作为伪装,陀思妥耶夫斯基提议她在这座城市寻找掩人耳目的工作,但她想他只是觉得给她找点事做比较好。不过她确实想到一件事。
来成为编辑吧。
寻找那个人……找到写出那篇小说的人,成为其此后作品的编辑吧。成为编辑,就能够有观察那个人和他的小说最为近、名正言顺的距离。虽然,这个念头简直可以说是想当然。
于是她努力争取了新的工作——用伪装的身份证明和被编造的过去。事情顺利得令人惊讶,轻松地和他见面了。
最初认为那只是自己拽住救命稻草的突发奇想,但是在和那个作家面对时,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想发现的真相。
——她没有成为幽灵。
因为他给她看了那本书。过去,她认为那仅仅是他发言的前缀与分享的欲望。
因为看了……因为只剩下这件事。
把对于那个讨厌程度仅次于他的男人和小说的执念化作尚在世上寻求的目标,至今也仍苦苦挣扎。
残酷的男人,可恨的男人。愤怒得发狂,憎恨到不知如何是好。自说自话,未曾提及离别之时应有的任何言语,到最后都没有任何愧意。当时要是能杀了他就好了,在他杀死自己之前先将他杀死好了。
死者。幽魂。亡灵。
就算扭头不看,它也总是在她的头脑中摇晃和闪动。不可能不去触碰,做不到。因为,那也是被遗留在这世界上的,牵连了她与他的丝线。
最憎恨的人。
最喜欢的人。
每走一步,她都察觉到了来自他的引力。
即使已经死去了,化作灰烬,从这世界上消失也依然在她之中生息的恋人。
……即使已经死去了,还要令自己化作的空洞占据她的内心。
“你在哭吗?”
对面的人问。
“——……你的眼睛终于瞎了吗?”
“每天都在哭嘛。”
受够了这个话题和这个男人。
只是,他不是那种辩论下去就会变得乖合乎她心意的对象,所以她放弃再继续没有意义的对谈,选择直接结束话题,“请别再和我搭话了,非常讨厌。”
“被讨厌了!呀啊,好高兴!”
“不?只是行为很讨厌,您本身其实怎样都无所谓。就像虫子一样。”没有好恶之分,只是会下意识地想打死。
“那我应该努力一点,让你更讨厌我才行。”
“…………哈?”
“——由我来成为小千鹤最讨厌的人的话,”他咧开嘴,“就不会再因为他而那么痛苦了吧?这可是善意的提议唷。”
……无言地打量了他一眼。
由手里还高高兴兴地捧自己的一部分,自得其乐地站在血池中的男人来说这句话,在惹人厌上有极具事实性的信服力。险些就要动摇了。
但是,怎么可能。
想都别想。
“绝对不要。”她断言,“而且,我对被你寄托任何情感都敬谢不敏,请把我也当做虫子就好。”
接着她越过他,毫不留情地合上了门。早就该这么做。
对于她落荒而逃这件事也并不觉得很扫兴。
在重新变得寂静的房间,他只是又看了它一眼。
即使隔着斗篷也能感觉到,温度已经离去了,现在只是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遗骸。
下一个瞬间,它也消失了。
男人的手中空空如也。
想必接下来则会静静在地下深处继续自身的沉眠,直至腐烂……或在那之前迎来重见天日的一刻。
当他再度开口时,是和先前判若两人,知性而理智的口吻。
癫狂的痕迹像是渗入土地的露水一样消散了。
“……知晓这样的挣扎毫无意义,未熟的精神却还是一心追逐死者的倒影,以此忍耐生的痛苦。”
如果将她变成这样的男人还活着的话,真想亲眼看看啊——
有些遗憾地说。
□□本身已是牢笼。
而精神还尚要为不同的咒诅所束缚。
究竟是只为空壳,还是化身恶鬼要更好?
但……不管怎么说,一定是现在的她最有意思。
仅仅是挣扎着,尚未成为任何存在的、悲哀的女人。
如果那个死去的男人当真是持有着「爱」将她变作如此的话——
“一定是个比我还远要更加疯狂和无药可救的家伙吧……哎呀,好险好险!”
躲开了什么。
“……你也这么觉得吗?”
微笑着,对空气搭话了。
[……]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存在在那。
至少曾经存在过。
但是谁也没有回应果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