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大,”娘亲顶着着火的头发,从泥地站起来,嘴角的黑血流出,“就算你要怨娘,娘也罪不致死啊!为何不救我...为何不救我!”娘亲猛地飞扑而上掐住盼儿的脖颈,叫盼儿再次陷入呼吸滞涩的深渊。
“我...我没有不救,我只是...娘......娘!”盼儿惊醒,整个人弹坐起来,大口喘气,又抚摸自己的脖颈,确认没有十指缠绕在上。
“你娘好着呢。”身旁人说道。
转头望去,只见床沿边上,是个陌生的女人,发髻上满是金钗翠玉,看着比盼儿高出小半个头,也年长几岁,一身玫红色的绸缎裙袄,脖间拢着狐狸毛,衬得那张小脸也跟狐狸似的,十分俊俏。
她正端着一碗汤药,往里头吹气,似乎是想给盼儿喂药。
“真的吗,娘亲活着?”盼儿一时间没了礼数,也不问人家姓甚名谁。
女人朝盼儿抬了一眼,确是有些责怪之意,但嘴上还是回答了盼儿的问题:“同你一样,烟吸多了就晕过去了,不过身体底子可比你好,昨日就醒了,武杰要留她,说怎么着也跟你见一面再走吧,她偏不,当天晚上就没了影。”
原来已过了两日。
幸好,方才的梦,只是一个梦。盼儿放心,回过神来,说:“姐姐也是盛宅的人?”
\"我叫杜冰露,跟你一样,也是伺候武杰的。两月前陪他去了北平,回程路上他有车送,而我只有轿子坐,这才晚了他半个月。”
原来也是一位姨娘,看着倒是好脾气的人,竟还来照顾自己,盼儿欠身道:“多谢杜姐姐照顾,这几天劳烦了。”
杜冰露摆摆手,便将药碗端过来。
盼儿喝着汤药,心里平静下来,低头望见杜冰露腕间的翡翠镯子,一时愣了神。
原来翡翠近看,竟是这样的温润且通透?好看,太好看了,盼儿从没这样近地看过翡翠,趁着杜冰露不注意,忍不住地多瞄了几眼。
不知道这杜姨娘是不是也跟她一样,伺候盛武杰之余,也要陪外人跳舞?杜冰露这满身的首饰,是不是就是这样换来的?
盼儿不懂市价,在心里乱猜,只觉得杜冰露身上任何一样首饰,都够自己下半辈子吃喝了......都是盛武杰赏的吗?若是哪一天盛武杰高兴,也赏她这么些穿戴,也带她去北平,她说不定就可以趁机溜走,到大城市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大城市,重新开始生活,当掉一样首饰,说不定可以买一小块田地,再不济,她推个木轮小车,卖个花啊点心什么的,就像小时候去沈城里一样,北平那么大,生意一定好做,至少在那里,她不用陪人喝酒跳舞,若是有人不嫌弃她的过往,说不定她还能找到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做夫婿......
她出身微寒,从来不是个有出息的人,毕生所愿,大约也就是这么些细枝末梢的小事。
盛武杰。一切都绕不开他。盼儿终于想起来问:“杜姐姐,盛司令他还好吧?”
杜冰露说:“武杰伤得不轻,背上没一块好皮,架回来的时候,我闻着味道,还当是哪个新兵蛋子买了块烤肉回来呢,那肉都要烫熟了,还坏了只胳膊,这两日都没有下床。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皮糙肉厚的,经得起摔打,过两天就好全了,不打紧的。”
“我去看看他。”盼儿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杜冰露拦住:“这都几点了,他早睡了。你方才喝的这汤药,是郎中见你梦魇不断,特意给你安神的,你喝下了就早些睡吧,他搁那儿躺着呢,又飞不走,我差人去他房里告诉一声,就说你醒了,明日一早就来看他,可好?”
怎么说盛武杰也是为了救她和娘亲而受伤,盼儿去看他是应该的。
可一想到去见盛武杰,她少不得要往脸上扑个粉,抹个胭脂,再梳个头才行,一通折腾,盛武杰说不定迷迷糊糊的,也看不了她几眼,倒不如明日早上,好好梳洗一番,争取给他留个好印象。
这样想着,盼儿谢过杜冰露,稍稍寒暄了一番,便送客出门,躺下睡了。
夜半三更,明月高悬。
郎中给的药倒是好药,盼儿睡得很香,不再梦魇。
只是朦朦胧胧之间,她觉得有东西在扯她被子。
盛宅里不会也有老鼠吧?盼儿闭着眼睛抬手,确是在被窝口上摸到带着温度的活物。
不是老鼠...是只人手。盼儿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高大的轮廓坐在她床沿。
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盼儿看见盛武杰只披一件军装外套,左手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
他的手伸在被窝口上,方才似是想替盼儿掖被子,见着盼儿睁眼,那手又缩了回来。
又是夜半来寻她。
盼儿支起上身,坐起来,“司令来寻我,可是渡边先生来了?”
盛武杰眼神有一丝躲闪,哑声说:“他没来。”
不是替渡边来寻她......盼儿放松了手里的力气,被子沿着她肩膀微微滑落,露出半个肩膀,带着些试探问:“司令背上,可好些了?”
“早好了。”语气里有些不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盛武杰垂着眼睛,半侧着身体,侧脸轮廓线条硬朗,眉骨鲜明,鼻梁高挺,连喉结也是异常凸出,颇有将相,只是下巴上胡茬冒了头,似是两天没剃过的样子,平白给他添了些年岁。
“司令,你好像长胡子了。”盼儿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不仅要说,还伸手在盛武杰下巴摸了一下,来回蹭了蹭。
坚硬胡茬的手感竟是如此新奇,像个硬尾巴扫帚。
“明日一早,盼儿替你刮胡子,好不好?”盼儿将被子的一个角带到盛武杰背上,怕他着凉。
许是因为受了重伤,盛武杰的眼神不似平日里那般四平八稳,时而透着些春日拂柳般的晃荡,淡淡的柔情在他这张干燥又沉闷的脸上出现,有着老树新芽般的突兀。
盛武杰不声不响,由着盼儿蹭自己胡茬,好一会儿,才握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幽幽地往盼儿眼里望,像是要看清盼儿这些动作里的真心假意。
是否真心,盼儿自己也不清楚,她只知道盛武杰手掌太大太热,这样握住她,让她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