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滚滚,遮天蔽日。
修明背靠大树缓缓睁开双眼,灵府内神识不清,他默声诵念清心咒。循环几遍,滞障消除,再抬眼打量周遭。
这里是人界,无量山崖崖底。
他登时警觉起来,放出神识。
周遭景物没有异常,可观天象之风云突变,不似自然。
忽而身后响起沙沙踏叶的脚步声,一个高挑的绛红倩影从他身后缓缓走来。
每一步都踩得极轻,碾得极碎。
那女子恍若无人般走进崖底洞穴。
方才他神识扫过时还没有此穴,现在竟凭空出现了。
细观内洞不似猛兽巢穴,更像是人为开凿。
洞内金光闪烁,再走近几步就能看见内里的石台之上悬浮着一个光华流转自转的金钵,钵体外壁印刻着神秘的上古符文,腐朽的石台表面投射着繁复的阵法图案。
修明平静地抬头望了望天,望了望山崖,最后望向洞穴里那抹倩影,淡声问询:“是你所为?”
也不知是在问这天地风云变幻,还是问自己为何身在此处。
女子勾唇不答,径直入内来到石台旁,一双纤长的手直接环住上面悬浮自转的金钵,向其注入灵力。
只见那金钵震颤,嗡嗡作响,人界稀薄的灵气也汇聚起来疯狂涌入,整个无量山被这天翻地动的气息影响,空气中波纹都开始扭曲。
原本阴沉的天空更是闪电雷鸣齐作,狂风呼号呜咽,一时间天地变色。
女子起手结起古老繁复的法印,这是法印是灭世阵的手笔,此阵开启可以毁天灭地。
修明这才站起身,轻掸白衣上的树叶灰土,眉心微皱,却没有出手阻止,由她顺利结阵。
他仔细地打量着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明艳的面庞上多了半朵海棠花黥纹,左眼就在花蕊中心,眼波流转,慑人心魂。
皮肤因为终日不见阳光而变得冷白,衬的那半朵海棠愈发恣意张扬。
悲风呼啸,两人沉默的可怕。
互相对望,眼神像是跨越千年。
风卷残叶,站在崖下的修明衣袂被吹的猎猎作响,站的却不动如松。
两人在寂静无声中对峙。
眼见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厚,红衣女子并指朝天一定,风云立刻止息。不过此时穹顶已压得极低,九州色变,天光晦暗,让人难以喘息。
修明这才主动抬步,路过一地落叶,却没有惊动一片。
他不疾不徐行至洞内,温声唤那女子的名字,语气熟稔,像是再见故人,“海棠。”
见他一派冷静自若,仿似无睹这即将降临的天地浩劫,海棠忽然怒极,亮出三尺青锋架在他的肩上,只消她稍一用力甜美的鲜血就会喷涌而出,“鲜于修明,你见我为何不惧?”
她幻想过无数次再见,他应当是惊慌失措的、满心愧疚的,绝不是现在这样冷静自持的。
修明没有躲闪,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由着冰凉的剑刃紧贴他温热的血管,“早闻魔尊盛名,心知定有相见之时。”
海棠仰天大笑:“好一个定有相见之时,看来你还记着那些前尘,倒是不用我帮你再回忆回忆了。”
倏地反手剑指金钵,“听闻修明神君修成大道以来造化济人,普度众生。现在我要毁了这山河天地,灭了这芸芸众生,不知修明神君预备如何来救?”
金钵法阵的光芒响应着亮了一下,天地风云也随之一变。
这金钵乃是四界法器之一的乾坤钵,归属人界,由道德天尊代为掌管,两千年前被第十六任魔尊重华抢到,重华身故后,天族遍寻不得,从此便失了踪影。
没想到是被海棠拿去做了灭世阵,此阵需要百年业力集结。为此,海棠在人界成立异|教,发展教徒,四处作恶,利用人界业力给养此阵。
现在只要她轻轻催动,开启法阵,人界将不复存在。
修明望向海棠,目光慈悲而多情。
海棠避开他的眼眸,目视天地虚空,“说一千道一万,我这阵仗不过是想你鲜于修明偿五百年前欠我的情债。”
此情曾带她登霄极乐,亦曾如坠深渊。五百年倏忽而过,若有大境界者,爱恨早已由他。
可她没有这种红尘雅量,她放的下爱,放不下恨。
冰冷黏腻的嗓音如毒蛇攀附脊背,“情债当然要用情来还,你来炼狱城侍奉我,我就放过这些蝼蚁,如何?”
海棠提议,料定修明不肯。
要一届神君委身魔道妖女,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与践踏。
她最看不惯这些假清高的修仙之人,什么道法济天,全都是为了自己坐化飞升,这何尝不是一种私欲。现在她以苍生大业为胁毁他梵行,折辱他,玷污他,要他两难。
这比杀了他更令她痛快。
修明敛思垂眸,温柔轻叹:“情生,情死,情销魂,苍生何辜?”
人界大劫,众生之难,全是当年因果,他又岂能袖手旁观?
没有犹疑,没有不甘:“我同你去。”
由仙入魔,要引神罚。
更何况,他已是四方神君中最接近无量道法之人,若臻于修炼,假以时日必能修成尊者金身。
千年道行一朝散,海棠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应了,微微一滞。
她原是想利用他的悲悯折磨他来着,现在他自己乖乖入笼,倒叫她始料未及。
“不愧是修明神君,敢为天下苍生牺牲小我,真是可敬可叹。”海棠鼓掌,收了魔剑走到修明身边,附于耳畔,吐气如兰,“可惜啊,没人会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世人只会憎恶你的堕落,你会和我一样遗臭万年。”
修明眉头微颦,扭头看满面嘲弄的海棠,几不可察的轻叹,眸子里盛满歉疚,“前尘宿缘,是我对你不住。”
说完,自他脑后飘出一道亮极的光絮。
“宿缘?”海棠听到咯咯直笑,“孽缘吧。”
海棠疾手掐住那缕飘散的光絮,仔细打量,挑眉问修明:“通灵一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