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福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湿漉漉还有些积水的地面，默默地等待着。等待什么呢？等待那个早已熟知却只想听他亲口说出的事实。
“我毁了凌族，画像也消失了……”他低下了头，埋得很深，似乎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悔恨和自责蒙蔽了他的内心，彻底地将他推进了深渊。
夜白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了看身旁的二人，看来他们的事情并不简单，毕竟这牵扯到了整个凌族的性命，唯一的幸存者能不记恨对方就很不错了，沧磊真的没必要再奢求原谅什么的。
“那天本是少主登基大典的日子，我本应该去参加的，却在那条每天都会走的路上迷失了方向，向前不见头，向后不见尾，我慌了。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我闻到了苦艾草的味道，本能地我一路追随了上去，”沧磊毫无征兆地开口，又冷不丁地摇头苦笑，看得夜白都有了几分共情，“那个曾经我朝思暮想的味道，那个我无比熟悉却又异常陌生的味道，那个将我无情抛弃的味道……那是我娘啊，我看见她在道路尽头等我，笑着朝我招手，一声声地唤着阿磊，就像小时候一样……以至于我就那么不受控制地跑了过去，跑了好久好久，好久……她消失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被凌族祖祖辈辈供奉守护的龙女画像，外围被无数结界包裹，一把白灵宝剑出现在了我的手里。那剑是我血妖一族的圣物，只有与它血脉相通的剑主才可持有，之前从来没有人能靠近它，它认我为主了……我娘的声音在那个空灵的地方回荡，‘劈开它！用你的剑，劈开结界，取出画像，取出画像！’我的头变得疼痛难忍，那个声音仍在重复着，睁眼，我看见了少主登基大典的景象。没有任何人发现我不见了，一切都有条不理地进行着。少主一步步走上台阶，台下群臣叩首，呼喊着吾皇万岁。可下一秒，一切都变了，我回到了那个深冬的夜，一切都像梦一样消逝。再也没有人抱我起来了，只有深冬的风雪和尸体的恶臭。低头仔细一看，周围都是我族人的尸体，包括我娘……”
说道这他停顿了好久，见温福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才缓缓说下去：“看着曾经将我无情抛弃的亲人全都死在自己的面前，尽管这是梦，是幻觉，我还是会考虑是哭还是笑。哭重逢却是分离，笑弃亲终遭天谴。天道轮回，我看见了我仇恨得报，也看到了世上再无血脉至亲之人。冷风吹过，带着血腥的雪花磨灭了一切轮回之像。还是那个被万重包裹的画像，那道声音仍在重复着，我没有犹豫，一剑劈了下去。剑尖陷入地下，蔓延出重重黑红的裂缝，一道弧形的力量使结界猛然破碎，画像没有毁，却化作一道红光把我连人带剑击退了出去，便彻底消失。同时凌族大乱，天空和海都成了黑色，雷鸣不断，海面波涛汹涌。山体滑坡、地震、海啸、暴雨同时出现，许多人也开始无缘发疯，相互攻击，最后暴毙而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后悔了，却早已无济于事。只有我和少主活了下来，都掉到了人间。少主被天麒国皇帝白闫潇救下，我仍是流浪，直至人魔大战结束，新皇登基，我被误认为是皇帝的贴身侍卫，一个和我长相、声音、名字乃至于性格完全一样的人，那人死了，我成了新的他。”
温福握伞的手紧了紧，话到了嘴边却迟迟不敢说出来，而是将目光移向了夜白，似乎是在征询她的同意。
夜白察觉出了温福的异样，没有立马回应，而是伸手握住了他握伞的手，浅笑着示意他说下去。
“供奉画像的地方重兵把守，而且结界重重，极其隐蔽，普通修为的人或妖根本无法接近。你所说的那些幻境，根本就从来没有过，即使有，又为何只发生在你身上？”
温福的脸色说不上好看，微微皱起的眉头去除了他脸上仅存的几分稚嫩，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沧磊没有反驳，额头上的浅红色水纹胎记忽明忽暗，手里的白灵宝剑也躁动不安起来。他几次试图制止手中宝剑的躁动，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你的剑可真不好哄。”夜白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意味深长。
沧磊手中的动作一顿，抬头对上二人清冷的目光，只感觉腿肚子有些发软，手里的剑也愈发躁动。
“反噬很疼吧？”
这次，他没有任何反应，温福看向他的目光愈发冰冷。
“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对吗？只是你没有想到画像消失凌族也会跟着消失，其实你只是想借画像与白灵宝剑之力，灭掉血妖一族，而不是凌族。”夜白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冰锥狠狠地刺入沧磊的身体，他三真七假的谎言被一层层地剥开，动作优雅却是撕心的疼痛。
“这次谋杀你准备了很久，在凌族的身份和地位逐渐稳定时你便偷偷去过玫瑰山谷，那里是血妖一族的领地，白灵宝剑也在那里。你用自己的血施咒逼迫剑灵服从于你，随后暗中取了族里所有妖怪的一滴血做成血丝缠在剑灵之上，并将其封印在冷泉里直至时机成熟。从那以后族里的妖怪就会变得痴傻，对疼痛的感知加倍，由你掌控他们的生死。在登基大典那天，你故意制造幻象，误入供奉画像之地，经过一番周折之后你靠意念取出白灵宝剑，劈开结界，靠着画像的灵力毁掉了血丝。血丝一毁，那些被你取过心头血的妖怪也就都暴毙而亡，而且死得非常痛苦。你所做的，是一种非常邪门的血丝咒，它对施咒者的反噬能力极强，每晚睡觉时都会感受到撕心裂肺、经脉尽损的疼痛，如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直到天亮才可恢复，并且没有解除反噬的办法。”
沧磊最后的一丝希望就此破灭，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毫不知情的人竟然能如此准确地说出事实，揭穿自己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言，甚至不留一丝余地。
温福慢条斯理地收起油纸伞，骨节分明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腰间的佩剑，表情里几乎找不到一丁点的震惊或不可置信，看上去有些过分地平静。
“阿福，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
“好的，小姐。”温福边答应着边脱下了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眉眼之间满是温柔。
沧磊有些慌了，却还强装镇定，双膝狠狠着地，几乎是以哀求的口吻开口道：“少主，之前是我不对，刚刚骗你也是我的错……是……是我被仇恨冲晕了头脑，对不起……”他的声音渐渐从哀求变成了哽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