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反遭诈降,被杀得片甲不留,打道回府了!”老猎户听他一问,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自古英雄出少年,山下樵夫跟我说,那少年将军真是万夫莫当之勇……”
闪电照亮了老猎户的脸,他欢欣的语气后却是落寞的神情。
“我离家之前,兄长应征去了蓝田打仗,不知下落如何。”
又是一声平地惊雷。
“咚咚咚!”
谁在敲门?望舒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老猎户示意他屏息凝神,自己悄声摸到门边。
“请问可有人在家?雨大无处安身,妾特求借宿一晚!”是个操着官话的女声,只是由于雨势太大,听不清音色。
望舒心下一惊,莫非遇到了摄人心魄的山鬼?
猎户没有吭声,默默从墙上取下挂着的斧头。他推窗看了一眼,见女子脚下有影子,嘴里亦吐出水汽,方才确信是人而非鬼。
“妾从娘家回来,不料遇到大雨,求借宿一晚,路引,凭证[1]俱在!”女子又敲门道。
猎户透过门缝瞧了瞧,确定这女子身后无人,担心若是她死在山上引来秦国巡捕疑心,便手提斧头,开了一条门缝。
门外闪进来一个披着斗笠蓑衣,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子。随着斗笠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下,屋里好似又下了一场小雨。
她取下斗笠,请猎户帮忙挂在墙上,连声道谢地走到炉子边烤火,将凌乱的发髻散下来,抖落掉头发上的水珠。
女子一身粗布短打,系着绑腿,穿草鞋,两颊因寒冷而通红。
“老伯!多谢你收留我!”她微笑着着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路引和身份凭证,交于老猎户过目。
见她是寻常探亲农家女子,老猎户也稍稍放下心来,转身去给女子端了一碗粥让她暖暖身子,但仍然不肯放下手里的斧头。
“女子[2]是从楚国探亲回来?”
“非也,是从商县来。”女子讲话很清脆,如同骤雨敲打树叶一般。
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女子转脸向床那边道:“老伯家里还有病人?真是叨扰了。”
烛光下,女子笑容明媚,她睫毛和额发上挂着的水珠也亮晶晶的。
望舒看清了她的长相,正是那日在表姨母归宁宴上所见到的女官。
那这和山鬼也没什么分别了,望舒心道。
他不能确定这人是否是为杀他而来,亦不能确认她是否认出了自己,只能默默侧过头去。
“不肖子打猎时叫猛兽咬了后背,现下只能躺着。”老猎户忙岔开话题:“女子怎么称呼?”
“老伯唤我阿洛就好。我父亲姓洛。”阿洛俯下身去摸脚边的包袱:“我这有些止血散瘀的三七粉,可拿来泡水给小哥服下。”
老猎户伸手接过那个小布兜,连声道谢。
暴雨倾盆中,两人用官话天南海北地聊了些事,望舒听不太明白,只能强忍疲倦,靠在垫子上。
夜渐深了,雨势也渐小。阿洛见两人都已睡熟,便悄悄从腰间拿出贴身的匕首来。她本是带了太后的命令来寻那人,结果路遇暴雨,只得投宿于此。
闲谈的时候,借着烛光,她已看清了那人床头的佩剑,料定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便假意闲谈,等待时机。
如今这二人均已睡熟,她需杀了这通敌的老猎户,然后等天明下山通知巡捕,将敌将抓回咸阳。
阿洛缓缓起身,向那斜靠在墙角草垛休息的老人刺去。
咣当,她只觉手臂受到一记重击,匕首脱手而出,落在脚边。
她惊恐地回头看去,只见望舒气喘吁吁地扶着墙,手里拿着方才击打她的剑鞘。
骤然,阿洛颈间一凉,一把匕首已经横在她颌下。
是老猎户醒了过来,捡起阿洛的匕首,挟持住她。
“……望公子,郢都雅宴一别,可还安好?”阿洛硬是挤出一丝笑容。
望舒跌坐回床上,他只听懂了自己的姓和“安好”这个词,于是没好气地用他那不甚流利的官话说道: “好不好的,尔[3]看不见吗?”
末了又问: “尔是来杀我的?”
“太后命我带你活着去咸阳。”阿洛坦然笑道: “事到如此,我也只能引颈受戮了。”
老猎户看向望舒,用楚语问道: “是否杀之以防后患?”
望舒叹了口气: “老伯,她是我姨母的义女,麻烦先留她一命。”
[1] :商鞅变法后,秦国民众上路住店等皆需“验”,此处翻译为身份凭证。
《史记·商君列传》: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 “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
[2] :或许为先秦时对女性的称呼。《诗·鄘风·载驰》: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此处亦参考陕西方言。
[3] :第二人称代词,有轻视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