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气继续赶路也是受罪。琳琅指了指路边一个露天摆摊的茶肆,示意他们去那里躲雨。
等琳琅落座的时候,沈骁刚合完伞,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一些了,琳琅自己倒是一点事都没有。
她看沈骁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依旧恪尽职守的打算站在自己身后,便点了两碗热茶,示意着:“坐吧。”
沈骁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道谢后才开始落座。
琳琅品着这茶虽没有陆宅的好喝,但味道还饱满、均匀。毕竟已经到了九月底,下了雨天便有些凉,喝点暖东西身上还是能热起来的。
沈骁看着路上急匆匆躲雨、赶路的人影,再看了眼碗里的茶,竟生了一些意外之感。
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在茶肆里悠闲喝茶的时候。
更没想到,还能与她有机会坐在一起,听着雨声。
即使他努力来到了陆宅,也是不敢想象这样的场景的。
因为他很有可能来了宅子,也与她见不了几面。又或者她的主子在一年多以后,已经连她的名字都快忘了。
沈骁知道,他在主子的心里并不重要。但看到她认出自己,听到她还是能唤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便也觉得这些努力值得了。
沈骁轻轻抬眼看了一眼琳琅,她支着下巴看着外面来往的人群,侧脸也是好看的。
“沈骁,你父母呢?你是哪国人?”他看到主子盯着外面的事物,却突然问着自己问题。
她以前从未对谁的过去有兴趣。或许是因为在等雨的结束,她突然对沈骁的过去有了些好奇。
琳琅余光扫到沈骁准备起身回答,便冲他撇头说道:“这茶位我付了钱的,坐下说。”
沈骁落座后回到:“奴是燕国人,也是亡国之人。父母幼年便因瘟疫去世,奴一直流浪,直到成为俘虏。”
“瘟疫?”琳琅转头看他,“那你是怎么躲过去的?”
“奴没有躲。”他想着那天的情景,“村子被人封起来,任凭各家自生自灭,奴命大,碰巧苟活下来了。”
这些在琳琅听来惊心动魄的话被他语气平淡的讲着,就好像是在聊别人的故事。
琳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下去,但最终还是被自己的好奇驱使了。
“那你作为孤儿,是怎么流浪的?”
沈骁放下茶碗,轻缓的说:“抢别人的剩菜剩饭吃、与恶狗抢食,甚至。”他有些惭愧的笑了笑,“也偷过东西吃,但多数都是被打得半死。”
琳琅没想到,她第一次想了解到的一个人的过去,是这么满目疮痍的回忆。
她后悔自己问这个问题了。
似看穿了琳琅的想法,沈骁温柔的看着他,暂时打破了自己要遵守的那些低眉顺眼的规矩。
“主子。”他语气轻缓,“无需介怀,像奴这样的人,这个世道太多了。”
琳琅又想到了第一次见沈骁的样子,不禁有些理解他说的世道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当初看沈骁年纪小,便觉得他的心智定也不过如此。
可现在看来,一个孩子小小年纪便要面对父母离世,又要一个人苟延残喘的活着,也是历经沧桑了。
她感觉到了沈骁的不易。他能几番生死活到现在,告别庄子里的苦役生活来到陆宅,现在可以安静的喝一碗茶,对他来说定是难得的闲暇时光了吧。
“沈骁。”琳琅认真的看着他,“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她注意到沈骁温柔的眉眼里一抹少有的局促一闪而过:“奴只知道姓沈,骁勇之意。”
“是个好名字。”她欣赏的点点头,“你配的上这个名字。”
琳琅起身,拿着茶碗走到沈骁侧边。
沈骁看到她纤细的手指伸入茶水,蘸湿手指后,俯下身一笔一划的在桌上缓缓写了两个字。
“这是你的名字,你写着试试?”说完,她将自己的茶水推向沈骁。
沈骁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用手指蘸向琳琅的茶水。
他缓缓的,模仿着琳琅的笔迹书写起来。
这是沈骁第一次写字,虽字体没有章法,却是可以认清的。
他写完自己的名字,冲琳琅低头轻语:“奴记住了,谢主子。”
“是吗?”想到之前他在书肆也说自己记住了,这次再说琳琅是真想教训下他了。
毕竟是自己的名字,好歹还是要多写几次才能记住的。
她起了捉弄的心思,将茶水的字全部抹掉:“刚才那本《康诰》,还有名字,再写一次给我看看。”
沈骁闻言,抬起手指接着蘸了蘸茶水,凭着记忆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等沈骁写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琳琅觉得这人能改良农具怕不是偶然了。
他当真是个聪明人,简直称得上是过目不忘了。
只是“康诰”这两个字沈骁并未练习,所以笔画的部分稍微有一点错处。但他的名字练过一次后倒是记的分毫不差。
琳琅指出了错字,便让沈骁再写一遍,然后果真是没有再错过了。
她不由心生感慨:沈骁生在这样的时代,真的可惜了。
即使他是亡国的俘虏,是花二十文买下的奴,她也想对他更公平些。
“以后不用叫我主子了。”琳琅看着外面的雨势逐渐减弱,“你跟宅里的人一样,都叫我小姐吧。”
沈骁恭敬的冲琳琅作揖:“是,小姐。”
他已认定她是自己的主子,即使叫了小姐,她依旧是他心里的主子。
琳琅看了看外面的雨终于开始慢慢停了,便结账准备回陆宅。
她一路上与沈骁闲聊。虽聊的都是些有的没的,却感觉不错。
她一路上其实都想问他一句:沈骁你想不想学认字?
可后面想了想,沈骁虽记性好,但也未必想学。他就是不学认字,在陆宅粗使也是能活下去的,她又何必因为可惜而非要干涉他的人生?
最后直到入了宅,琳琅都是一路纠结,终究还是把话噎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