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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大雨下个不停,这天明子夫人正巧来店里跟人谈事情,一直待到晚上,看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我便拿了两把洋伞,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其实我母亲的娘家是纪州藩主家的御医,所以我多少也算沾点武家血统,小时候父亲说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路上她笑着说道。
“母亲一生被禁锢于家庭。父亲虽然是明治政府的官员,却禁止我学英文,说什么‘女人不需要学那种东西’,我偏不信,就偷偷自学,后来考了女子大学。结果出了那件事后,学校把我开除了,父亲也就不再认我这个女儿了。”
“能冒昧的问一句,是什么样的事吗?”我惊讶道,“您看起来非常了不起啊,学校为什么要开除您?”
她扑哧一下笑了。
“保罗说你像是从大奥里来的,我还不信…那件事之前闹的满城风雨,你居然不知道吗?”
“抱歉,我也是从别的地方来这里不久,所以不曾听闻…”
“当然是我跟男人殉情未遂的事啦。”
“殉…殉情?”我哑口无言地看着她,“您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呢?“
“那时年轻嘛。”她倒是毫无愧色,“被男人两句话就哄的晕头转向,一开始听他扯些文学什么的,还以为是同伴,结果也不过是想骗你上床罢了。荒川小姐,你还年轻,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肯定都想谈恋爱,但作为过来人,我劝你不要在恋爱上浪费太多时间,一定要多读书,多去看看这个世界,要知道世界远不是我们眼前这一小块天地。”
“我其实…不太可能会恋爱啦。”
“怎么,父母不逼你相亲吗?”明子惊讶地问。
“我很久以前就没有父母了。”我看着远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力车和行人说道,“也不会有亲人和孩子。但我有个喜欢的人,他在很远的地方,我愿意等着他。”
“有多远?西伯利亚?“
“哈哈哈哈哈!比那个可能还要远吧。”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您还是结婚了吧?听说已经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了?”
“嗯,因为遇到了对的人嘛,虽然他当时只是个画画的穷学生,也没有正式结婚,但我不后悔。”明子夫人说,“虽然养孩子真的让人很苦恼呢……但我始终相信,时代变了,是我们女人选择男人,而不是让男人来选择我们。”
“说的有道理啊。”我轻轻呼了口气,“时代真的变了呢。”
说话间有几个人影挡在了我们面前,那是几名穿着和服的男人,为首的叼着洋烟,斜着眼睛说:
“你就是平冢雷鸟那婊子?整天在报纸上发些莫名其妙的话,真是笑死人了。身为女人不乖乖待在家里伺候丈夫,散布这些危险的言论,你他妈给我当心一点。”
“你们是什么人?我要叫警察了!”明子夫人厉声道。
“哈哈,你以为我会怕吗?哟,这里还有个漂亮的女学生?”男人朝我伸出手来,“长的真不赖嘛…”
一分钟后,我重新撑开手里的洋伞,对明子夫人笑道:“我要纠正刚才的话,时代变了,人可没怎么变,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的蠢货。”
她脸色有点白,勉强点了点头。
“荒川小姐…你这是…学过剑道?我第一次见到用洋伞也能把人打成这样的…”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基本都失去了意识,间或哼哼两声。
“跟您说了,我家以前是武家出身,加上我的老师是个剑道高手。”我微笑,“我们走吧,以后只要需要,我就送您回家。”
快走到她家门口时,明子夫人忽然说道:
“其实你可以去大学里旁听试试看。”
“诶?大学?那种地方……”
“去听听吧,文学或者哲学,感觉都适合你,我当时就是总去文学系旁听。”她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荒川小姐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呢,对了,可以让保罗教你英文,我会跟他讲的。”
我久久地凝视着这普通的人类女子,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对人类的钦佩之情。
“明子小姐…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您。”
“请说。”
“世间万物…究竟有什么区别?比如人类和动物,或是男人和女人,大和的人和洋人…或是,其他的存在和人类,我们的生命,存在区别吗?”
她摇了摇头,“这么深奥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你,荒川小姐。”
“但是,这让我想起我有一次在寺院参加禅修时,师父提的一个问题。”
“那个问题是,父母未生你前,你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吗?”
是啊,在我们作为人类,或是作为其他的生命来到这个世上之前,我们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在我们被世间的种种爱恨情仇所染污、被冠以种种与血统、与种族、与身份有关的名称之前,我们又是作为谁而存在呢?
“是…空无的存在,对吗?”我小心地说。
“我当时也是如此回答的,但这个问题,我想人类历史上所有的思想者,都有不同的答案,需要自己去体会。”
明子夫人微笑道,“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吧,荒川小姐,只有不断地向前走,人才能明白‘自我’究竟是什么。”
就这样,在咖啡馆工作之余,我开始了在女子大学做旁听生的日子。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属于一群我完全不认识的人。
陌生,但非常有趣,我听着老师和学生们谈论一个叫“莎士比亚”的洋人和他写的故事,听他们讲起大洋彼岸的世界,那种感觉令我震撼不已。
我开始能够体会到无惨大人的心情,想起他桌上那一本本厚重的洋文书,也许时刻都在蔑视着人类的无惨大人,也曾经好奇过大海那边的世界吧。
没能履行对他的承诺,真是有点愧疚。
很快我也学会了半生不熟的英文,和保罗老板的日语一样糟糕。因为不能经常在店里工作,我不好意思再要他给的工钱,而是改成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