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长途客车内。
身上的伤口已经在医院悄悄地自行处理,子弹全都被取出,包扎上了绷带,但伤口的疼痛席卷全身,筋疲力尽的你几乎是靠着毅力才坚持坐到车座上。
明明灭灭的视线里,掠过拥挤的人影、老式的长途客车、堆满行李站不住脚的甬道、中也搀扶你的手、座椅靠背、最后是自己沾上泥泞的黑色运动鞋。
你不能休息,你必须再等一会,等到发车的时候,睡眠才能短暂地属于你。
所以额头抵着椅背的你拼命回想起一些过去的人事物。
你想起了和弘一郎离别前的那张纸条,上面写了两个多月前中也的承诺。
「本人的身体在死后将无条件交由池清子处置。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是个重视承诺的人。
比如他脖子上那条choker就是当年他的搭档太宰治和他下赌时的结果,直到太宰治叛变四年后、踏入坟墓里的那刻,他都遵守当时的赌约。
你们做好约定的那天晚上从酒吧分别时,你让他做出明确的保证。他没多问,只是用一种你无法理解的眼神注视了你三秒,轻啧一声转头就利索大方地写下了承诺。
夜晚酒吧门口簌簌凉风吹拂,你裹着羊绒大衣里被他塞进车里。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待你的离去,而是单手靠着车窗,风吹得他发丝在脸上胡乱飘,他另一只手捂着帽子防止被风吹跑,眯着眼俯身凑近车内看你。
[清子你听好了……]
你想他这次或许是醉得有些生气了。
可是他为什么生气?是约定吗?你想不明白。
眼前那张脸逐渐放大,你晕乎乎地从酒精中缓过神来,混乱的眼神逐渐清醒。
[只论武斗的话,目前为止……我还是有这个能力和自信的。你可以……不要担心我。]
支离破碎的话飘进耳内。
你眨了眨眼,愣得出神。
距离……有点、太近了。
你可以清晰看见他脸上泛红,半眯的眼里盛着雾蓝的海,随着你的心跳一次次冲击你的理智。
呼吸不顺畅、心里热腾腾,会感觉到天和地都沉甸甸地包围着你,拽着你的心脏不让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情感叫什么?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
你沉浸在回忆中,像泡在蓝蓝绿绿的酒里,这种感觉和你之前依赖的利眠宁很像,脑袋晕乎乎的。
[清子,你有在听吗?]
[池、清、子。]他咬牙切齿道。
你的意识突然被他拉回现实。
[啊在的。]
[哈?‘在的’是什么意思?我认真和你说了一大堆话结果你根本没有听吗?我在关心你啊!今天晚上喝得最多的应该是我吧?]
[中也,你冷静一点。]他再用力一点车窗就要被他捏碎了。
你听见细微的裂音和司机呼吸频率的加快。但你很快就被他的声音夺取了所有的注意力。
[这让我怎么冷静得了?最近突然开始变得低沉起来的是你,今天晚上突然说什么约定的也是你啊……工作什么的我当然清楚……我想说的是你的态度……]
他说到后面,气势忽然弱了许多。一双带雾的眼里只有你呆滞的倒影。
这让你莫名感到一股恐惧,一股未知界限即将打破的恐惧。
[清子。]
他突然很轻飘飘地喊出你的名字。
你打了个冷颤。
[你——]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
然后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记忆生硬地断在了你冒出这个想法那刻。
你忘记了。
不止这一件事情,还有关于他的好多好多事情,都在你的脑海中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只能看个大概,再具体点就不记得了。
[……小姑娘?你没事吧?]你突然被声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领座带着孩子的女人,她穿着墨蓝的制服,胸口写着某某工厂的名称,泥黄的脸上,一双充满关切的眼睛正注视你。
[你是不是没吃饭哪?脸上一点血气都没有。]女人从抱在怀里的背包中取出一个红袋子,又从红塑料袋中取出两个巴掌大的馒头,在昏黄的车顶灯照明下,向上冒白气。
没等你说话,女人已经将其塞入你的手中,露出笑容:[这是我自己做的,我包里还有很多,小姑娘你拿去吃了吧,先垫垫肚子。]
[谢谢。]
你只好作罢,当女人的面咬了一口,细细咀嚼,感受淀粉的甜味试图减轻疼痛。
同时看了眼身旁的中也,他正抱着笔记本快速地书写。你原本从医院太平间将他运出时还担心他会不会身体出现问题,现在看来似乎低温对于他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两块馒头打开了女人的话匣子,她很开朗,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从孩子说到故乡,再从故乡谈到她的丈夫。
[姑娘你看看,这是我男人留下的照片,就这一张。]
女人将泛黄的照片递给你,上面是一个军人,脊背笔直,一点笑意也找不到。女人又开始说了。
[他是个倔脾气,我刚和他结婚不久,他就调到h省那边工作去,一年也就回一趟家……诶、姑娘,我怎么看你不像是我们那边的?]
她突然说起你来。你自然地接上她的话:[国外回来,家里长辈是中国人,带着朋友回来完成长辈归乡的遗愿。]
[哦国外好啊,回来工作好找。这小伙子是你的朋友吧,他怎么半天不说话啊?]
你觉得你已经可以做到当着本人的面扯谎还镇定自若了。
[医生说他这里有点问题,]你装作小心翼翼地点了点脑袋,更加轻声说:[自闭症。让我带他在外面多走走,不要一个人闷在房间里。]
女人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连忙点头,声音也轻了许多:[懂了懂了,哎呀那么好一小伙子可惜了,你也真的是辛苦……不过他爹妈呢?怎么就你们两个啊?]
[……]
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