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府内一片寂静,连只蛐蛐都没得声叫唤。
却有一群人围在门外,皆是呈跪拜状,相互间没有语言来往,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低低的啜泣。
他们都知道,是人便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只是这一刻来得太快,他们都没做好准备。
我也正伏在其中。
那扇门内的烛光摇曳不定,就像在预示着什么似的。
我微微垂下眼帘。
就在这时,门开了,所有人都抬头望去,我却依旧低眉顺眼。直到一声轻唤传入耳中:
“明公请妱娘子入室。”
我能感受到许多目光朝我投来,直到此刻我才缓缓地将头颅昂起,正对上刘夫人不甘的眼神,她的眼眶很红,想来必是悲伤万分的。相比起来,我却是连一滴眼泪都没出来。
我起身,顺着大夫的指引迈入了那道门槛。就在我进入之后,那名大夫关上了房门。
一瞬间,我的耳边清明了许多,入耳的只有一道孱弱的呼吸声了。
只踌躇了片刻,我便快步上前,眼前的床榻上,正有一条生命在缓慢地消散。那肉眼可见的虚弱,与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截然不同。我记得的,几年前他便开始无意间捂住腹部,到后来竟会呕出血丝来。
那一刻我就该明了的,他的弟弟同样是呕血而亡。
这便是他的命吧。可真是可笑,他本是不信命的人的。
我坐在了他的床边,看着他生出华发的两鬓,又端详起他一寸一寸的皮肤,少年的英气此刻早已荡然无存,他曾多么相信自己是天命之子,可如今的他也不过是一个病重的凡人。
我轻声呼唤他:“明公。”
他的双眼缓缓睁开,仿佛那薄薄的眼皮又千钧之重。他曾笑我是只贪睡的猫儿,我现在也想将那句话回敬给他,这样的话,他可能真的只是睡不醒罢了。
想到这里,我脸上的表情出现了松动,无意间已经露出了笑意。而他看见我,竟也笑了出来。
“阿妱,”他的嗓音无力,我必须要俯身凑近了才能听清,“我们相识多少年了?”
我回答:“当年明公身在濮阳为官,我便是在那里与老爷初见。粗略算来,也有三十多年了。”
我回答得极平静,他的目光也是极其柔和的。就像在闲谈一般,全然没有生死离别的意味。
然而他抬起了手,冰凉的手指轻抚过我的面颊。他笑问我:“是啊,都三十多年了。我早不是什么少年郎,可阿妱你为何一点都没变呢?”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那一日,洛阳,朝时,雨后初晴,我贪那树上的熟透的果子,冒冒失失地攀上树干,却被院子里的他抓了个正着。
那时他还未及弱冠,五官轮廓尚显得稚气未脱,却一本正经告诫我女子仪态应当庄重,且这般当街为贼是轻视律法。我坐在树上,笑他古板不堪,小小年纪还敢这么教训我。谁知刚准备下树溜走,却不慎摔进了他的院子里。
我与他的初见是如此狼狈不堪,谁知就因为那一天,我便一直留在了他的身边。看着他为父母守丧,每日恸哭不止,看着他隐居洛阳,却时刻关注着天下变化……他的每一步我都曾在书本上读过,可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其中的见证者。
我当然是不会老去的,我的时间自从来到了这里,便永久地凝滞了。我不知道外人是如何看待我与他的关系,我只晓得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看天真少女的无奈与温情。
或许在他看来,我无论是心还是外表,都是长不大的小姑娘罢。
我的思绪回到了当下,与他四目相对。或许是因为回光返照,他的眼睛里又重新多出了几分神采。
我的手覆上了他冰冷的手指,轻叹:“明公……”
“你以前从不肯这般叫我的。”
我微微一滞,无奈改口:“本初,他们都说尊卑有别。”
他态度坚决:“你明知我不在乎这个的。”
他的不在乎,似乎也是因为我——我对他说,人生于世间,皆有五脏六腑、七情六欲,何来高低之分。
我哑然。多年前初识那段日子里,我挑衅似的直呼他的大名,他家整个院子被我闹得鸡犬不宁。我想,说不定他哪天心情不好便宰了我,我就能回自己家去?谁知他竟一直忍让着、忍让着,忍让到我开始对他不舍,开始想常伴他左右。
他向来是不轻易流露感情的,我当他是木头,可当他真对我说出那些柔情的话语……我竟反倒没辙了。
想及此处,我不由得轻笑。
我说:“本初,你可还记得当年,我落进了你家院子,不慎跌伤了脚踝,还是你叫医匠帮我包扎的。”
他也笑了起来,房间里的摇晃的烛光照不亮他脸上的阴影:“那时我就在想,这般蠢笨的姑娘,万一遇上恶人可如何是好?”
“好哇,这么多年,你几乎没骂过我。原来是在心里骂完了!”
我与他嬉笑打趣,似乎抛下了一切。
他笑着,正准备开口又说什么,却突然脸色一变,接着是一阵咳嗽。我看着他用手帕捂住了嘴,再摊开时,上面已然多了一大片殷红。
那红色似乎是在提醒我们,时候快到了。
我从未亲身经历过生离死别,就算是在原本的世界里也不曾如此近距离地目睹一条生命的消失,我一直告诉自己:还早呢,不会这么快的。可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那一天了。
在与他共处的日子里,我在慢慢地学他,学他不露声色,学他神情淡然。所以直到现在我都不愿露出丝毫悲色,可……可我已经撑到了极限。
我握紧了他的手,说话的语气已经带上的哭腔,我能感受到有液体在眼眶内滚动,一触即发。
我说:“本初,不要走。”
原先清明的眼眸又重新开始浑浊,憔悴之色如潮水般蔓延开来。我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却始终抓不住他生命的线脉。
眼看着那条线就要从我手中滑落了。
他突然发出了轻叹。
“阿妱,”他的手指轻轻一动,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