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敲锣打鼓,没有人声鼎沸。袁家以非常平静的姿态度过了袁绍的及冠礼。从次以后,便不能直呼他的名,而是要称他的字了。孟阿妱站在远处,看着袁绍被一群与他年纪相仿的儒生打扮的年轻人们簇拥着,想来他们都是与袁绍交好的友人吧,这次也定是来祝贺他的。
孟阿妱偏过头想了想。在她看来,二十岁的人也不过是才走上社会的愣头青年纪,可袁绍却总给她一种四平八稳的感觉,仿佛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这样的人,未来会有一番作为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她转过身准备离去,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转头去看,却见春二站在不远处。
“怎么了?”她问。
“你是不是又在偷懒了?”春二瞪了她一眼,但多余的数落话却并没有出现,“快去厨房叫人煎药送过来,夫人又开始咳嗽了。”
他的面上泛着焦急,想来事态不会轻松。孟阿妱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郑重地点点头。今日府内佣人多在前厅招待客人准备宴席,只有少部分人留下来照顾府中主人。她听说过,家里夫人这几年身子一直抱恙,最近些日子连卧房都很少出了。想来……是要油尽灯枯了吧。
她走在去后厨的路上,心中不免开始有些难过。夫人是袁术的亲娘,对袁绍似乎也不错,虽然她不晓得袁绍是什么感受,但袁术应该会很不好受吧。
刚走到厨房门口,孟阿妱就闻到一股子苦涩的药味。这些日子煎药就没停下来过,连带着府里的饭菜都夹着淡淡的草药香气。
“我……”
她话音未落全,就被一个妇人打断:“是来取药的?方才就煎好了。”
顺着妇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孟阿妱看见了一个放在托盘中的白瓷碗,碗里面盛着褐色的液体,正有一阵缥缈的雾气从碗里升腾而出。她点点头,道了声谢便将托盘端起,向夫人的居所走去。
她一路走得很慢,眼睛盯着面前晃荡不停的汤药,生怕它们洒了出来。而这样的速度换来的是手臂酸痛和一阵若有似无的头昏。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夫人的房间门口,却被眼尖的春二一把拦下。
“行了,我送进去吧。”他接过孟阿妱手中的托盘,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摇头叹气道,“这点活做下来都累成这样,不晓得以后还能让你做什么。”
孟阿妱无意与他争辩,只是将视线转向屋子里头。她从未正式和夫人打过照面,只是偶尔能远远地望见一眼。但就算她这么去打探,却依旧没看见夫人的身影。春二端着药向里屋走去,想来夫人是在更深处休息了。
唔,确实有些许遗憾,不过她也不是那种热爱刨根问底的人,便打算转身离开。而这时她的后背突然被轻轻地拍了一下。
“阿妱。”
是很轻柔的男声,还带着几分涩气。孟阿妱没转过身就知道是谁了,本想回头开句玩笑,却正与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撞上。
“……小公子?”孟阿妱眨眨眼睛,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你怎么……怎么哭了?”
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袁术慌张地胡乱抹了把眼睛,语气生硬:“没有。你看错了。大丈夫哪有轻易落泪的道理!”
孟阿妱知道袁术是会在意这些的人,虽然她是希望这个少年能痛痛快快地宣泄出自己的情绪,但她不会那么直白地戳穿对方。只是道:“小公子若是心情不好,不如到处走走?”
她听见对方闷闷地“嗯”了一声,而后便走在了孟阿妱的前头,似乎示意着身后的人“跟上来”。
孟阿妱乖巧地跟随在袁术的身侧,二人间就这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沉默地走过一截又一截路,一段又一段长廊。最后是孟阿妱总算忍耐不住着漫长的寂静,主动找起了话茬:“小公子不去与朋友玩吗?”
须臾,袁术才摇摇头道:“那些人多是冲着袁绍……袁本初来的。”
他的意思是,自己去掺和也是自讨没趣。
这么一说,倒也是,主家被那么多人围绕着,连孟阿妱都感到有稍许寂寞了。她用微不可闻的力度叹了口气,继续道:“小公子什么时候及冠呢?”
“两年之后,不过父亲已经为我取好字了。”袁术看了一眼孟阿妱,“是为‘公路’。”
虽然很抱歉,但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孟阿妱其实有点想笑。当然她也知道什么叫古今异义,但就是有几分奇妙的现代感存在。或许……她离属于自己的时代最近的时候,就是呼唤袁术的字的时候吧。
孟阿妱揉了揉鼻底,心想不如趁现在打听点什么消息,遂问道:“小公子,大娘子,也就是你的阿姊是什么样的人啊?”
“大娘子?”袁术明显一愣,而后反应了过来,“她不算我的亲阿姊。我的亲阿姊另有其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淡漠,却反倒让孟阿妱更好奇,她问:“不是亲阿姊?是什么?”
“是堂姊。就跟袁本初这个堂兄一样。”袁术漫不经心地回答,脚步干脆停了下来,二人便站在了回廊的一端,身边是雅致的园林景观,只是两个人都无心去看罢了。
小公子看身边的人一脸迷茫,干脆耐着性子解释道:“袁本初在出生的时候就被过继给了我叔叔,虽然他的确和我在血缘上是亲兄弟,但要论礼法,他只是我的堂兄罢了。”
死水一样的记忆似乎又被激起了一圈圈波澜,孟阿妱好像隐隐抓住了脑内的什么,却又不敢肯定,于是她追问道:“那……那他不是完全没有爵位继承权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只是……莫名地有些难过。
她知道,袁绍是由一名不知名的婢女所出,就算这个家里的长辈都喜欢他,却终归是有人对他的出身有成见。在孟阿妱的印象里,袁绍沉稳、冷静、面不露大悲大喜,永远是一副淡然的神色,或许为了打破那些无所谓的血统论调,他已经付出很多了吧。
——我亲眼看着主家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
那位老厨娘的声音回响在孟阿妱的耳边。
忽然,孟阿妱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所有的沉稳、冷静、面不露大悲大喜……或许并非是天性如此。
他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