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记忆其实有些模糊了。
方一记得,在她上小学之前,育幼院有一段时间是每周日固定对外开放的,得到育幼院许可的志愿者可以在这一天到育幼院来做义工,帮忙清洁、陪孩子们玩或是教学。
育幼院的孩子们,尤其是学龄前的,每周都非常期待周日的到来,毕竟他们少有见外人的机会,能接触到外面的东西总是好的。
小方一有些恐惧人群,所以她一般会在小花园里找个角落呆着,默默地观察志愿者们。
志愿者们在入院前都会从院长那里了解熟悉孩子们的个性,所以除非他们主动,志愿者们不会强迫他们互动。
直到那个周日,那个阳光明媚的周日。
方一抱着双腿坐在小花园偏远的一隅,背靠着树,照常观察帮忙打理花园的志愿者们。
天气闷热,哪怕在树下,她也被热浪吹得头晕脑胀。
迷瞪间,她突然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兔子玩偶从天而降,落在她的脚边。
嫩粉绒毛蓬松,拟人化地穿条天蓝色格纹裙,方一瞬间睁大了眼,她从来没在育幼院见过这么精致干净崭新的玩偶。
方一忍不住捡起它,举在面前细细观赏。
看了不到两秒,尖锐清亮的女童声传来,“这是我的兔兔!”
方一看向声音来源,穿着蓬蓬纱裙的女孩飞快跑到她面前,一把夺去方一手里的玩偶。
方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她很久没说话了,根本讲不出连贯的词句。
那女孩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直接抱着玩偶小跑离开了。
方一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舍地盯着她手里的玩偶,目送她离开。
心情低落,但又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院长让所有人聚在食堂,然后把志愿者带来的零食点心平均分给大家。
院长搬了桌子摆在门口,孩子们排好队,按顺序领自己的份额。方一去得晚,排在了队伍末端,等了很久才走到院长面前。
她习惯性低着头,接过院长递过来的一小兜零食,正想离开,却被院长阻止了。
“方一,快跟肖太太说声谢谢。”
方一朝院长方向望去,看见了位美丽的夫人,眉目温柔,穿着件天蓝的针织衫。
肖太太看起来很温暖,跟育幼院里的大人看起来截然不同。
“谢谢您。”方一努力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不客气,希望你能喜欢噢。”肖太太柔声细语地回应她。
“嗯。”方一不好意思看她,迅速回应了她,小步跑出了食堂。
一直以来对母亲模糊的猜想在今天得到具象化。
方一想,如果她有妈妈的话,她妈妈是不是就像肖太太那样?温暖得像初春的太阳。
方一又有点想哭,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没有家,不然她不会一直呆在育幼院。
傍晚时分,志愿者们就要离开育幼院了。按照惯例,全院的孩子都要在育幼院门口向他们道谢和告别。
站在旧旧的孩子堆里,方一和大家一起大声说出院长教导的感谢词,然后鞠躬。
再次抬起头时,她望见了那个穿蓬蓬裙的女孩——她的手抓着肖太太的手腕。
肖太太领着女孩向他们鞠躬道别,随后转身离去。
育幼院的孩子们完成了院长的任务,立刻一哄而散。
说不上出于什么心理,方一缓慢地挪动脚步,目光黏在肖夫人和女孩身上。
方一看见肖夫人宠溺地对着女孩笑,又灵巧地替她整理好经过一下午变得散乱的牛角辫。
方一听见那女孩嗲嗲地喊麻麻。
眼睛怎么出水了,方一默默擦去滑落的水珠,加快脚步,回到了卧房。
回去之后,她又搬了张凳子摆在窗前,踩着凳子趴在窗台上,目送着肖夫人的车在暮色中驶离育幼院。
夕阳好像也跟她一样不舍得她们,在道路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那天之后,方一开始期待每个周日的到来。
周日一到,方一一改以往躲避的习惯,去参加肖夫人的音乐课,还特意挑了个前排的位置,积极和她互动。
她只是想多靠近肖夫人。
时间久了之后,肖夫人和她熟稔起来,有空的时候,会陪方一说说话,还会帮她绑可爱的发型。
每次肖夫人帮她绑了头发,方一总是不舍得拆,也不舍得洗,直到头发发臭,不得不洗,她才依依不舍得解开。
她用这种方式偷偷摸摸地汲取母性的温暖。
方一知道肖夫人不是她的妈妈,但她只是幻想一下,幻想也不是什么错事吧?
可珍贵的、幸福的日子总有尽头。
某一个周日的开放日,志愿者队伍中少了肖夫人的身影。
方一听见志愿者队的队长和院长说,因为丈夫工作变动,肖夫人全家搬到了一个北方遥远的城市生活,以后都不来参加志愿者活动了。
她先是愣住,随后呆呆地、缓慢地走到熟悉的偏僻角落坐下。手臂环抱腿,脸埋在膝盖间,泪珠一串串地掉落。
“肖”这个姓,承载了她从小到大,对母亲,对家的渴望。
所以,在给它命名的时候,方一瞬间就想到了,它得姓肖。
它是她的;
一和一在一起,就是二,二可以成家,一就不孤单;
方一有了肖然,就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