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永阳坊,距离皇城最近的地方,许多达官贵人的府邸都在次数,作为皇帝眼下最为宠信的内侍,邬懋自然也不例外。
他如今的宅子正是皇帝亲赐,作为他在宫外的“家”。
烛火明亮,太师椅中的身影微胖,平日里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那张脸上,此时满是阴冷与恨意。
回忆起仵作的验尸结果,他便觉胸口有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底满是血丝。
“项下绳索交过,手指甲有抓损;红色路微荫,骨断处其接续两头各有血晕色……”[1]
他用力闭上眼睛,死死攥紧了手中那枚铜板,须臾,复又睁眼。
“给那个小杂种上刑,留一口气在就行。”
下首之人赶忙下跪听令,只觉这声音如寒冬腊月的凛风,冷入骨髓。
……
另一边,忠勇伯府,夜已深了,府里依旧灯火通明。
下人们早已避了出去,正屋内,忠勇伯面沉如水,伯夫人在一旁哭得嗓子都哑了,她双眼红肿地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伯爷,我求求您,救救阿峰吧,他可是您唯一的嫡子啊,他从小身子骨就弱,好不容易长成了,被邬懋的人带到诏狱去,不知道要受多少苦,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来……”
“伯爷,求您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力甩了出去,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地,手肘都磕破了。
“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
忠勇伯气急,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指着伯夫人的鼻子破口大骂:“他平时流连青楼楚馆就罢了,竟然还好男色玩男人,还玩到了邬懋的儿子头上,玩死了人也不收拾干净收尾,你知道他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吗?!”
“这样的儿子!我宁愿他一头撞死了事!”
他这么说,一心救子的伯夫人岂能甘心,从地上爬起来便冲与他厮打起来。
夫妻俩一直闹到了半夜,第二日清晨,忠勇伯还是顶着脸上的抓痕去拜访相熟的人家,然而大多都吃了闭门羹,少数几个开了门的,一听他是为儿子而来的,也一口拒绝,不愿蹚这摊浑水。
他们夫妻俩四处拜访,也仅仅有几个亲眷愿意帮忙说说话,可惜没什么用。
几日后,皇帝对邓峰的处置便下来了——杖责四十,流放崇州崖县,即刻启程。
伯夫人登时瘫软在地。
流放当日,京中许多百姓都跑去凑热闹,周慕雪也带着甲庚混入其中。
看着半死不活地被关在囚车之中,被烂菜叶砸得浑身狼狈的邓峰,哪里还有以往那般光鲜亮丽的模样,周慕雪却毫无同情之心。
这都是他应得的。
只是这样的场景初看还有点意思,看久了难免意兴阑珊,一片嘈杂当中,周慕雪却不由得想到了前些天的那封信。
要是这些人知道,这番大动静,都是出于某个人写在信中的寥寥几句,不知道会不会被惊掉下巴?
不过徐行之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内情?
难不成之前的纨绔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可他装纨绔干什么?东亭侯府早就没了兵权,他家中爹娘又是出了名的恩爱,自个儿的嫡长子位置稳得很,有什么必要吗?
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公子,你看那边那个人。”就在这时,跟在他身边的甲庚忽然开口道。
周慕雪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了会儿,不由笑出了声,“这人哪儿来的啊?”
原来这人正拿着烂菜叶往里砸,而且每砸一下,都能穿过囚车缝隙,精准地砸在邓峰的头上。
没有一下落空。
……
崔府。
正值休沐日,全家人都聚在家中,崔巍正伏案给自家妹妹写回信,邓峰一案尘埃落定,阿素他们也能放心了。
“你们看看,这匹天水碧料子怎么样?”
另一边,马上就要端午了,崔夫人正带着一双儿女,挑选送到安康那边的节礼。
桌上堆了一大堆东西,布料,首饰,书,各种小物件,各式各样的。
“我看着挺好的,适合姑母,您加进礼单里吧。”坐在桌边的崔璎托着腮附和。
随即,她便看到自家阿娘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忍不住打趣道,“这只芙蓉花钗可是阿兄亲自去玲珑阁买的呢……”
崔夫人不由得转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崔璟却是面不改色,指了指她头上的海棠花钗,语气如常地反问:“我难道没给你买?还有这几本给彘儿选的时文文集,不也是我亲自去挑的?”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崔夫人也收起怀疑的目光,把花钗与文集都加进礼单里,随口问了句:“你身边的乌墨上哪儿去了?”
“儿子有点事让他去办。”
崔璟语气平淡,像是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说罢又道:“阿娘,听说安康那边的冬天很冷,要不要再加几件皮毛进去?”
崔夫人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连连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哎,这又是什么?”
“那是儿子这几年读书整理的笔记,彘儿不是开始进学了吗,便想着或许对他有用。”
“算你有心,那就也加进去吧,也不知道彘儿学得怎么样了……”
徐行之倒是不知舅母与表兄提到了自己,他每日照常读书习字,十分勤勉,只是心中还记挂着京都的事态发展。
好在没让他等太久,周慕雪与崔家的信没过几天被快马加鞭地送了过来。
收到周慕雪的信时,他正在练字,站在桌前,悬腕提笔,写完一整张纸后,才将笔放回笔架上,拆开信封。
又是厚厚的一叠。
这人莫不是个话痨吧?
徐行之的思维忍不住发散了片刻,随即便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信上,周慕雪将整件事的经过结果,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不过在里面的不少语句中也藏了点儿自己的小心思,明里暗里地想要打探他为何会知道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