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妇人没再追问,弓着身子出了矮棚。 距离不远的地方,两个人面无表情的站着。 江之鸿和许崇。 两人亲眼目睹了那个男人,用藏在腰间的,有些生锈的小刀,一点儿一点儿的割下小腿肉,又撕下一块满是污渍的袖子,将小腿一点儿一点儿的包扎好。 这个过程用了一炷香才完成。 而回到棚子,仅仅几十丈的距离,同样也用了一炷香。 虽然很残忍,但这已经是他们今天所见到的最温馨的场景了。 毕竟,面对死亡,还能守住最后坚持的,始终只有极少数。 更多的人,已经渐渐放下了道德和伦理。 为了一片树叶,儿子可以将老父亲打翻在地。 为了一块树皮,妻子可以将丈夫推进水沟。 “原来我们都想错了。” 江之鸿幽幽的叹了口气,“当年,为难楼有知的,根本不是什么政敌……而是朝廷,或者说,先帝。” 单凭楼有知一人,绝对无法压下朝野舆论,坐视雍州惨状。 或者说,无论是谁,都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除了皇室,除了陛下。 同理可证,当年的并州旱灾也是这么一回事。 “要不了几天,当彻底找不到食物的时候,就会有吃人的事情发生。” 许崇面无表情的开口,“而只要发生一起,便会引起连锁反应……届时所有人心中的道德将彻底沦丧。” “不,已经发生了,在雍州的其他地方。” 江之鸿木然说道,“昨天我出去了一趟,亲眼见识了,什么叫做人相食。” “先吃老弱,后吃妇孺。” “吃第一次,他们会吐,吃第二次,他们就习惯了。” “甚至,已经有人迷上了人肉的味道,一门心思杀人取肉……” 江之鸿想起许崇曾说过的话,“你说的对,灾民,根本就不是人了。” 许崇沉默。 江之鸿所看到的,他也全部都看到了,甚至看到的比江之鸿还早。 说实话,远没有他经历过的心魔那么残酷。 但这毕竟是现实。 “有人给我带话,说让我再坚持一个月,朝廷正在紧急筹备物资,一个月后就能送到。” 说着,江之鸿面露不屑,“一个月?一个月后,雍州还有多少人能活?” “看来我猜的没错。” 许崇缓缓颔首,“朝廷在控制死亡的数量。” “我也猜到了,可我仍旧不理解。” 江之鸿眯起双眼,“想杀人,何必要用这种方式呢?大军压境,扣上叛逆的帽子,一天便能杀死百万人,便是屠尽整个雍州,又能花得了多少功夫?” “可能。” 许崇耸了耸肩,“单纯的屠杀,并不会带来什么好处吧。” “必须要因天灾而死么……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江之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我会保住沧泷县的那些人。” 许崇突然道,“更多的,请恕我无能为力。” 以花家的底蕴,能保住整个雍州吗? 许崇不知道。 但就算能,那也必然会将花家掏空。 花家既没有理由这么做,也根本不会这么做。 但如果只是沧泷县的区区万人,花家应该不会拒绝。 这就是许崇的打算。 然而。 “不必了。” 江之鸿摆了摆手,眼神猛地凛冽下来:“并州那次,有楼有知,而这次,有我!” “你想做什么?” 许崇面色微变。 江之鸿没有回答,转身开始迈步,“昨天我已经联系了几个现在还肯帮我的人,他们会趁着夜晚,偷偷运送粮食到雍州边境……这几天你帮我看顾一下沧泷,我去接收这批粮食。” 场外援助么…… 许崇暗自叹息,没再多说。 的确,江之鸿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还坐到了左都御史的位置上,肯定有几个过命的朋友。 就算有场外援助,又能有多少呢? 对于雍州的千余万人口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罢了。 就这样,江之鸿走了。 许崇也没坐镇县衙,而是登上了城头,在城墙上漫步。 他可没那个耐心,去应付城内那些撒泼的居民。 自半月前,风鼓县的城门就开始封锁了。 这是江之鸿刻意为之的。 一是锁住城内的人,不让出去。 二是给城外的人营造出一种城内还有食物的假相,将大部分人留在了风鼓县范围。 无论是哭喊、哀求、谩骂,江之鸿都充耳不闻。 因为他知道,离开了风鼓县,同样没有吃的。 而疫病的存在,让其他地方比风鼓县要危险得多。 于是就形成了一副这么景象。 城内的人拼了命想要出城,城外的人拼了命想要入城。 如果不是城门够结实,城墙够高,只怕早就闹翻了天。 许崇需要做的,就是在江之鸿不在的这段时间,稳住城内城外,不让出现大范围的暴动。 就这样,三天静悄悄的过去。 三天的时间,留在城外的人又少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