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术把今晚的一切都写作了迷蒙又虚假的梦。他处理干净尸体,扫净了惊落的满院落花,就顶着已然微明的天光站在殇若门前开始等。
人心是险恶,但人性本善。
起码有一个人是。
那人开了门。
“余中君。”殇若笑着看着他,“怎么傻站在那动也不动?”
一如旧时。
余中君看着她的脸,恍恍惚惚觉得昨夜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可他背在身后的手的指腹上还有一抹干褐的红。
“我要走了殇若。”他还是说。
余中君回了那处已经被叫做流光境的秘境,他连天境都没来得及上,就被龙霰峥他们挡在了天梯下。
那些天兵一拥而上,数把刀剑全都穿过他的身体,那些人竟就这样握着剑不动了。刀剑架着血肉,就这样生生把余中君定在了原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用那个杀了很多人的死术来杀了我对吗?”
“先别急。”他一抬手,有人把殇若押了上来。
他早就想对殇若下手了,不管余中君离不离开漓洲城。
“……还敢用吗?”
龙霰峥留给他们彼此的唯一体面大概就是殇若眼上蒙的布。
她看不见爱人身上的血迹与脏污,世人也免于看见他们所信奉的神明到底背负了多少邪恶的罪孽。
余中君想,其实龙霰峥还是算漏了的。
他会死术,也会生术,大可以用过死术把所有人全都杀干净后再去救殇若,就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但余中君本就不打算用。
不想让殇若看见自己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身上背了很多人命的脏人只是一部分,更多的原因其实是——他对这个术法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控制不了死术的实施范围,甚至不能保证它能否成功实施。
这个术法太奇绝了。
奇绝到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上次夜里是他阴差阳错用了出来,事后离开漓洲城后任他再尝试都未能成功。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呢?
回流光境的路上他无力又绝望,或许这是上天在告诉他,到了该赎罪的时候了。那些血污的人命,那些挣扎的哭喊,他该还了。
他不是被上天选中眷顾的天之骄子,顺风顺水,他是被丢到这世上来的小孩,大闹了一通,也该走了。
余中君长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像是被威胁无法使用死术的无能为力。
“我们做个约定吧。”他说。
“我可以把生术和死术的方法全都告诉你。”
他有半句话没说:至于能不能学会就跟他没关系了。
“我只要死术。”龙霰峥似乎觉得他的话可笑,“朕从不救人的。”
余中君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跟着笑了笑:“好。”
他给予所有神明不被平常器具所伤的生命。这算不得什么大事,他知道天帝高高在上的权威与欲望需要满足,为了制衡,迟早会有能弑神的神器诞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贵为天帝,则会和我一样,近乎永生。”
“近乎?”察觉到他的用词,龙霰峥挑了挑眉。
余中君被刀剑穿着跪坐在地上低笑,他一笑,身体一抖,血就不受控制的又从各个伤口渗出来,惨不忍睹。可他还在笑,甚至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
他突然幻化出把剑在身前,就在他的脚边。
龙霰峥面色一变,但眼睛又扫到余中君被刀剑架着身体,只能扯着血肉堪堪摸到剑刃,便又放了心。
“……我用我的血肉做的……哈哈哈哈哈哈……”余中君笑着,眼眶却有些泛红,“唯一能杀死我的东西。”
“当然,”他突然话锋一转,“也能杀了你。”
龙霰峥神色紧张地上前几步。
“别紧张——”余中君紧紧握住剑刃,眼神落向龙霰峥放在剑柄上的手。“这是我要给你的。我给它起名叫惊忧,惊世忧民,斩的——是万恶。”
他着重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对上了龙霰峥的眼睛,是笑着说的。
余中君很费力地把头转向远处的神树——那棵泛着流光的大树,他穿喉而过的剑尖上还滴着血。
他指给龙霰峥看,“你看,那树的流光还没散尽呢。”
“你什么意思?”
余中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回过头看着龙霰峥的话脱口而出后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又难以置信。
“猜到了吧。”
余中君是伴着流光生的,而流光没有散尽,谁能知道树中会不会出现第二个余中君?
但有了惊忧就不一样了,就算出现这样的情况,这把剑可以干脆利落地把这个隐患解决掉,或者,作为胁迫将此人为己所用。
余中君如此大的诚意只求两件事。
他知道龙霰峥不可能再放过他,所以这两件事,都与殇若有关。
他求龙霰峥让自己对殇若用孟术,并让他保证,龙姓在天境统领一日,就护殇家一日。
龙霰峥答应了。
虽然说他话落就干净利落地拿起惊忧一剑捅向了余中君,末了,还拿沾血的剑刃挑起他垂下的头,嘴上还说着“嗯,还真没骗我”,但他倒确确实实地遵守承诺。
余中君虽然死了,但天境依旧人心惶惶,放心不下。
龙霰峥下令把余中君的尸体封在了日月湖之下镇着,不让他的魂魄进冥域入轮回。又命人把惊忧彻底封存起来,除天帝本人之外,谁都不能接近。
龙霰峥在位时,流光境的神树再无动静,只是依旧每日泛着绵绵不绝的流光,时强时弱。一直到下一代天帝,流光境的神树才又像之前一样走出了身影。
从此,每一代天帝在位时,神树都会诞出一位不同的神明,像是陷入了难以逃脱的循环。
天境的人把这些神明统称为:幻灵。
“姐姐,你不是去找傻愣愣哥哥了吗?怎么回来了?没找到?”
殇若摸摸殇蓝兮的小脑袋,摇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