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吧?
这婢女眼镜瞪得滚圆,身上更是不止一处伤口,斑驳可怖,却又不像泄愤,像是杀她的人不知道刺向何处才能毙命似的往她身上一连捅了好几下,手法潦草又草率,因此看起来分外心惊。
所以这门……她是进呢还是不进呢?
进去一探究竟,还是勉为其难地去找夜陌,把这件事丢给他。
她站在门口对着尸体纠结了好久,就差丢铜板看正反了,却听到一声极为熟悉的声音,是竹羽的——
“你真是命大啊,华殇。”
几乎是听到的瞬间,她铜板往怀里一揣就走了进去。
她看不到里面人的具体位置,只能大概辨清竹羽声音的来源。
好在这屋子还有岚台与外界联通,夜风便绕到屋后,从一角翻上去,潜到竹羽背后,毫不犹豫地就是一剑。
她这次捅得干脆利落。
用的是光之,竹羽死不了,顶多重伤。夜风也就没什么好担心华枝的态度了。
她甚至还有闲情瞎想:她管华枝叫师父,那竹羽……她岂不是可以叫师母了?
想想就心潮澎湃。
她没再多看此刻蹲在地上咳血的竹羽,径直绕了过去,对竹羽身前人脱口而出的“你没事——”戛然而止。
竟然是殇华桐!
她还活着?
夜陌他们全都知道?
……挺好,这下在华谷闹事也不怕了。
夜风心里九曲十八弯,面上却不动声色,把咳个不停的殇华桐扶起来,转身一抬手,贯穿竹羽身体的光之就又散作了丝丝缕缕的流光,缠回她衣裳上成了金纹。
竹羽挣扎着慢慢站了起来,一手捂着身上的伤,脸上还在笑,“许久没尝过疼的感觉了,一时竟真有些没反应不过来。”他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沫,“倒是你,幻灵,有进步啊。”
夜风短暂地假笑了一下:“谢谢啊,我叫夜风。”
眼下惊忧已失,她杀不了他们,他们也奈何不了她,只能这样僵持下去。
“你竟也学了前几代幻灵的那一套,给自己起了名字?哈哈哈哈,真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命运吗?”
夜风懒得理他,只是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竹羽笑了两声,“别跟我装傻,你真的不知道?”
“……”
别说,她还真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们这帮人想把她困在天境,至于是害怕她干出什么事,还是他们另有所图,夜风就真的不知道了。
竹羽还在说:“我今日为的不是你,但是她——”他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殇华桐身上,忽然笑出了声,“怕是用不着我了。我刚刚算是见识到了,人的恨意远比神力强大。”
“改日相逢哪。”他话音随着一串长笑落下,又跟着他自己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走了。”夜风道。
“不去追?”
夜风走过去扶起殇华桐,她身体实在是弱,咳嗽就没止过。
她摇摇头,“追上了又怎么样?我捅他一剑,他刺我一刀,然后又得接着跑,接着追。”
殇华桐咳嗽的间隙看她一眼,顿了许久,才说:“你好像变了些。”
夜风没否认,“嗯,累了。”
“所以,”她问,“他说的恨意是什么?指的是谁?我刚刚就发现了,你这行宫四周竟然几乎没有守卫婢女,唯一的一个还死在了门口。”
“我不知道。”
夜风扶她坐下,好一会才继续说道:“那我们来说点别的,你……是怎么回事?”
她还在咳嗽,“不是有意瞒你,实在是……咳咳,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失过忆。”她说。
夜风皱着眉头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又记起来的?”
“……金莫的喜事。”
殇华桐醒来后,就在那处小木屋调养。她变得话很少,每日只是看着他们聊天打闹。对了,还有安柳幽城的妹妹安柳幽离,那小姑娘可爱得紧,整日在她身旁念叨:“姐姐不想出去玩吗?我上次和一个哥哥玩了好几天呢,外面可有意思了!”
年少时游历离家总是不想着回去,但总要回去的。
忘了是哪一日了,也忘了是谁先说的——
“咱们好久没回万家乡,爹娘他们……不会担心吧?”
“之前不也有一次我们出来玩了好多日吗?”
“啊,我记得那次,回去之后我爹抡着扫帚狠狠揍了我一顿。”
“哈哈哈哈,没事,你皮厚。”
“那……咱是不也该回去看看了?”
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随后金莫站了出来,荣幸地成为他们的代表,说先回去看看。
没人反对。毕竟金莫爹娘最宠他,顶多也就说他一两句,再不会有什么话了,让他回去看看情况,若是气氛严肃呢,他们其他人也好做准备,免得劈头盖脸一顿骂,扫帚棍子一起上他们消受不起。
殇华桐对金莫离开的那个早晨印象深刻。少年迈着步子迎着朝阳前进的时候,真的会给人一种他将永远灿烂夺目的感觉。
可金莫到万家乡的时候,天边耀目火红的流霞却蔓延成了眼前燎燎的大火。
他丢下行囊,发了疯似的狂奔到家门口,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他家靠内,火势还没起来,难办的是——房子塌了。
不知道怎么搞的,主屋中甚至有一根房梁都掉了下来,重重砸到了屋中的人身上。
那是他娘。
“娘!”金莫冲过去,努力地抬、推那根梁,但作用并不大,火势在蔓延,顶上的木头和瓦片土块还在不时地往下掉。他几乎要崩溃,仍然不放弃地做无用功,金莫手掌还算细嫩,眼下却变得鲜血淋漓,木梁上的倒刺都深深刺了进去。
可他不会再冲他娘哼哼唧唧地喊“疼”了。
他红着眼眶,手足无措又强装镇定地说:“娘、娘你等着,没事的没事的昂,我很快、很快就拉你出来。没事的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