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雨是阵雨,下得不久。倒是那梧桐上诡异的火持续了好一会才停。
夜风跟着人流走近去看。
梧桐竟然还活着!
树上挂着的红线全都被烧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树干树枝全都脱了层皮,露出里面尚且鲜嫩的皮肉。叶子则被方才的大火熏得焦黑,数量却大约只减了三成。
也活不久了。
“方才的火太诡异了。”夜风道。
夜月看了她一眼,附和:“嗯。确实。”
“……”
南熹站在一旁看夜风支着下巴皱眉思考良久,犹豫再三,才终于开口:“那个……谷主,你要不要……先关心关心后面的人?”
人死了他们在这看树真的好吗!
夜风这才回过头又看了一眼。
不是她不愿意看,也不是她冷漠,不近人情,实在是过往这些年里她见的太多了,已经没了起初的崩溃和不知所措。
如果不是她有着幻灵的身份,恐怕也已经死了好多次了。
所以,当一个人将死之时她可能会拼命去救、去挽回,可若是死亡确确实实地来到了,夜风只会像现在这样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淡地接受。
她突然偏头问夜月:“如果和你有关的人死了,你会怎样?”
夜风没看到夜月盯着殇华桐的眼神沉了沉,“我不是说过吗,跟我姓一样的基本都死光了。”
夜风听见那边突然一声大喊。
“谷主谷主谷主,你们一个个脑袋里都只有这两个字吗!我娘死了!死了啊!”
金黎红着眼眶扶起地上的柳晓,她右手还紧紧握着胸口的匕首。
“你们看她一眼啊!”
他目光扫过眼前所有人,最后落在了金莫身上,话在喉头滚了好几遍,才挂着泪卸了全身的勇气似的喊道:“……爹!”
金莫仍然瘫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殇华桐,只是抬头眼里说不出什么感情地看了金黎一眼。
这一眼像是刚刚那场雨落下的寒凉,把少年的滚烫的心脏又再次浇满了霜。
金黎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把在金莫面前最后留下的一点脆弱也都藏了起来。他抱起自己的娘慢慢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她胸口属于金莫的匕首拔了出来,丢在了他父亲眼前的地上。
刀刃半插入地,匕柄在空中小幅度地晃了晃,刃上的寒光在金莫的脸上闪过。
他听见金黎压着嗓音里的哽意,还有轻微吸鼻子的声音:“拿好你的匕首……金长老,很脏。”
他抱着他娘往外走,头也不回。
金莫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像极了二十年前他自己背着柳晓从大火里走出去的样子,一样的决绝。
那个瞬间,他们的背影仿佛重叠在了一起,向世界做出一样无声的宣告——
少年死了。
南熹小声在夜风耳边问:“谷主,他们不知道你可以……”
夜风知道她想说什么,便打断道:“不可以。”
她看着南熹眼里的错愕,认真而坚决地强调:“不能救,也救不了。”
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华谷极快又安静地办了两场丧事,企图用他们的不声张和迅速的处理把这件事尽快地压下去。但流言向来止不住。
一时间,一个活人和两个死人都成了轩城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一旦成了话柄和热闹,那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妖魔鬼怪,到人嘴里就是口唾沫,想怎么说怎么说。管那讲话的人是和你相熟,还是名都没听过只是一通瞎说,那都不重要。
人要的只是几声附和的笑罢了。
“要我说啊,这柳晓啊,那就是活该。”说话的人嗑了颗瓜子,唾沫横飞,“长得还算漂亮,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缠着金莫呢。”
“诶,我倒觉得怪那华殇。人都成亲了,肯定是她借着方便去勾搭,要不柳晓怎么那么恨她?”
“什么话!忘了金莫了?那风流劲儿,咱轩城谁不知道,他就是花花草草招惹得多了,这才引来的祸端……”
“……”
流言不断。
一向爱凑热闹跟风的书沉往这次讲的话本子却和所有流言不一样,他竟然把那风流成性的金莫写作了痴情种,故事精彩,但多数人只是调笑着当热闹听的。
这个名叫《桃花面》的话本子也因此成为书爷最不受欢迎的话本之一。
书沉往在以前讲金莫风流故事的话本子里,最常用一句话来形容金莫——
“他生了一张桃花面,长了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话本名就从此而来。
而此次《桃花面》的结尾是书沉往最少用的一声长叹:
桃花面,君还安在?
早就不在了。
再没人见过金莫笑。
事情过后,金莫还常常去华谷内的那棵梧桐下看。梧桐上架的秋千随着那场大火也被烧了个干净,但金莫执拗地又做了一个。虽然说树早没了皮,死也迟早,秋千到时候自然也就没了,可他仍然坚持着做了。
他在这树下总能想到很多。
他想到殇华桐对他说:“是绳子都有断的那一天。”
他想到青梵在世时总爱唱的那首词的下阙,说这几句最像他们这样的人——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龙缚叼着根草,在夜风面前晃悠,“熟人辞世,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夜风看他一眼,“那我看起来很高兴吗?”
“也不高兴。”
“那不就得了。”夜风没好气地说,“怎么着?合着我应该拉着你痛哭三个时辰?”
龙缚想象了一下夜风拖着鼻涕眼泪在他肩头哭嚎的样子,立马开始用力摇头,“别,怪瘆人的。”
“……”
两人有一阵没说话,过了会,龙缚才开口:“说实在的,我倒觉得那金小公子最惨。爹不疼,娘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