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龙渊匆匆赶来。他向夜风道了谢,就和泠夕坐在流光境中央的那棵神树下说话。
“怎么样?”
泠夕看着远处和夜风打闹的阿福,“他怎么说?没刁难你吧?”
龙渊摇摇头,没抬头看她,“他还是坚持要起兵。”
华枝来到天境后不久,龙阙曾离开过天境一段时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事,再回来后整个人就变得十分反常。每日举止奇怪不说,还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也不再插手天境诸多事宜,一直到了近日,才重又开始做决策。
龙阙的第一个决定是——
灭了华家。
“日子就定在最近,领兵的人……是我。”
龙渊说得越来越慢,他观察着泠夕的神色,还想着做些挽回,“不过你别太担心,主将是我,副将是望尘。我都想好了,你提前跟华谷主打个招呼,你们都迁到殇家那边去,避避风头。到时候回禀时就说我们用天火烧了华家,片甲不留,尸骨无存。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
他能看出泠夕很不安,她随手揪着脚边的草,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些被她揪碎的杂草碎片上。
“你告诉过我那个司命的预言,他会杀了你们所有人的。包括你。”
泠夕最后三个字说得很慢。
“……可他毕竟是我弟弟。”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她没忍住轻笑一声。
弟弟。
龙渊永远这么说。
泠夕有时候真想抓着他的肩膀狠狠质问:你把他当弟弟,他真的拿你当兄长吗?
可最后这些话在心里翻炒几遍,却只变成了一句无奈的评价:傻子。
“我有一个更好的想法。”
“什么?”
泠夕笑着看向龙渊的眼睛,盯着其中自己的倒影挣扎了好久,终于说出了口:“要不你带我走吧?”
龙渊没立马回答,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带我走吧。你不当天境这个憋屈的大将军了,我呢,也不当提着灯笼的烛娘了,咱们带着阿福,远走高飞。随便什么方向,随便去哪,你带我走,就现在。只要你答应,现在,我可以什么也不要地跟你走。”
龙渊一字不漏地听清了,可他还是没有回答。
泠夕看着他,笑意一点点淡下来。她听着远处阿福的笑声,看着眼前人被风吹得飘动的发梢,突然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好远好远的距离。隔了隆冬夜里的寒风,隔了他们相遇时在面前穿过的那么多鬼魂。还是太远了啊。
可她还在等。
一直等到寒风落进雪堆,天亮鬼魂散尽,才等来一句简短的回答:“对不起,再等等。”
“好。”泠夕挂着没有温度的笑容答应,“我等。”
心里却觉得怎么也等不到了。
夜风离得远,没听见他们的谈话,只是后来在旁人的闲谈里听说了龙渊带兵灭了华家的消息。
“师父!你听说了吗?华家……的事。”
夜风匆匆闯进岚云殿的那处小院,门刚急急忙忙闭上就开口问华枝。
相比她的关心与匆忙,那个穿着绛紫衣裙的女人却显得毫无波澜,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继续浇着开得正艳的花。
“不是说了,你没什么事不要上界吗幻灵?”
“师父你已经听说了?”
华枝终于抬头看她一眼,“安心在流光境待着,不要掺和这些烂事。”
夜风不理解,追问道:“可是师父你就不担心吗?我听说死了好多人——”
华枝打断她:“你活着就行。”
有时候夜风真的很难理解她的师父。她冷漠又无情,好像对这世上一切事情都不关心,不论是生死还是祸缘。
就连竹羽,也只能每日多收获她的一句不带感情的“来了”。
华枝对她说过的最多的字大概就是“等”了。
“等着。”
“再等等。”
“别急,等。”
夜风也问过她:“你在等什么师父?”
华枝拖着足以曳地的衣摆看了她一眼,又转身走向另一片花田。她看着紫红色的花,说:“等死。”
夜风没敢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她动作。她捏着一朵花的花瓣,轻轻地扯下来,“日月全被锁在那湖里了,这花长得一点也不好。”
华枝回头看向她,“这天境人人都在等死,可你想活着。”
她盯着夜风细细打量, “下界吧幻灵,别在这待着。这破地方的繁华,只不过是一群有罪的人抱团取暖所营造的假象。”
夜风于是大部分时间在流光境待着,有时回天境看看师父。但她其实也去不了其他地方。
那天之后,九相他们没再回应过她。阿福也没再来找过她,大概是这里对他确实没什么吸引力吧。
日子过得不算有趣,无聊时她就只能干坐着发呆。
师父说的也许是对的。
她等来了华家被灭,也等来了竹叶青的死亡。
司命叶晓光的预言正在一点点应验。
华枝说:“还要等。”
于是时隔多年,夜风又等到了。她又见到了阿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