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揉了揉眼睛,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觉得浑身疼。她下意识看了看疼痛最严重的地方——心口,她身上还穿着剖心那天的衣裳,胸口的血迹已经干到发褐,但好在衣服颜色深,看上去没那么唬人。
她四下看了看,屋内空无一人,连她妹妹也不在……是已经送走了?
哐当。
门口的井突然传来声音。
还有人在?
玄呦走出门去。
她娘正卖力地拉着吊水桶的绳子,“你快点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玄呦有些虚弱地问出声,她娘却被她这话吓了一跳,手都一哆嗦,麻绳更拉不住了。
“你、你别过来!”声音好像很怕她。
玄呦不明白,走得近些,“怎么了?”
她娘却好像更害怕了,这次不光是手了,双腿都明显地颤抖,甚至拖着步子往后退了退。
“别过来!”
玄呦猜,可能是那算命的对她娘说了什么。可是说了什么呢,能让她怕自己怕成这样。
她娘又要拉麻绳又要躲她,一个不留神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倾手上也卸了力,那根不知道另一头系着什么的麻绳就这样飞了出去,在辘轳的轮轴上飞速地打了好多下转,就跟着下面重物的落地一起沉了底。
同时传出两声惨叫。
玄呦听得很清楚,一声是她坐在地上的娘,另一声来自井底。
玄呦试着去抓过那根绳的末尾,没抓住。
她便从井口去看——井底是她摔得稀烂的爹,和洒满一井底的铜钱。
大概能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她爹不知道是藏钱还是取钱,这井早就不用了,废弃了很久,连辘轳上摇绳的手柄都坏了很久没有修,她爹竟然就敢这样下去让她娘徒手在上面拉着。先前她听到的那声哐当响,就是在井边的装了半桶的钱被他娘不小心踢倒了。
按理说看到她爹死样的惨状,她是该哭、该惨叫,最起码也得惊讶和错愕一会,可玄呦此刻什么感觉也没有。心里平静得像一滩死水。
好像换了心,她就没有情绪了。
玄呦想,说不定是那算命的不靠谱,命没换过去,她眼下倒成了真正的活鬼。
她娘的惨叫还一声接着一声,甚至直接对着她骂道:“你害死了你爹,你害死了你爹!那道长说的果然是对的!你是鬼!是活鬼!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杀掉我们……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你也该死!该死!”
玄呦看过去,声音冷冰冰的。
“娘,爹死了。他是你杀的。”
“没有!不是!”她娘疯了似的大声反驳,“我没杀他!都怪你、怪你!你别过来,你别杀我!救命啊!救命……”
玄呦静静看着她发疯。
眼前这个,和井里那个,她好像全都不认识了。
不,或许她早就不认识了,这感觉已经出现很久了。从那算命的来她家,从她妹妹出生……一切的一切早就变了。
也许真像那算命的剖心时说的那话一样,他不是在推卸责任,他说的是事实。
“要是他们真的爱、真的在乎,他们在第一次见到我时就不会信我。”
玄呦想,他这话还是不准确。
她爹娘是爱,是在乎的……但那个人不是她。
她知道,不该去归咎到那个小孩,不该去恨一个孩子,但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你别过来!”
玄呦回了头,这才发现愣神间她娘跑进了屋,手里多了把剪刀直直冲着她。
玄呦慢慢往里走着。
她说:“娘,你把剪刀放下,割伤自己怎么办?”
语气平平,没一点关心的意味。
玄呦快要被自己感动了。
谁听了不说一句感天动地,都被人拿剪刀指着了,还顾得上关心呢。
她娘当然不相信她这话,握着剪刀的手颤抖着往后退,一直到背都抵上了柜子退无可退才停下来。
“你要杀我吗,你、你要杀我吗!别过来,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杀了你!你……”
玄呦突然控制不住地开始大笑,她不知道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但她突然觉得,原来有些情感崩塌的那么快。
哪怕是亲情。
生死太滑稽了。
突然。
又猝不及防。
她爹和他求了一辈子的财死在了井里,她娘惶惶然好一阵,又哭又叫地冲上来说要捅死自己,却脚下一软,剪刀飞起掉落伤了她自己,她又觉得玄呦会补一刀或者狠狠折磨她似的又惊又怕,脑袋不停往墙上地上撞,生生把自己撞死了。
她也知道怕啊?
她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玄呦会恨她。
玄呦蹲在屋门口看着她温度散尽。她身前一具尸体,身后井里一具尸体,她自己如今也活得像具尸体。嗯,尸体和尸体待在一起,再合适不过了。
身后的太阳落下去了,寒气泛上来。
玄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刚刚是黄昏啊。
狗屁的黎明。
·
算命的按照说好的时间来拿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这是他自己挑好的时间,对玄呦她爹娘的说法是,夜里阴气重,他来拿之前说好的引鬼钱,再顺便做法压压周围野鬼,最好再制制他家的那只小活鬼。
他随便哼着调子走到门前的时候,发现今日竟没人来迎他,只有屋内点了一盏孤零零的灯。
这帮贪财的老不死,他在心里骂道,女儿都卖给华盛那狗东西换了那么多钱了,还藏着窝着不用,连多点一盏灯都不愿意,真他娘的暗!怪不得命贱呢。
“开门,我来了。”
算命的敲了两下门,没等来应声,但屋内确实窸窸窣窣的有了动静。
他语气勉强温和地催促道:“麻烦快些,今夜属实是冷。”
门开了。
他急急忙忙的走进去,没看见人,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