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方向,绿俏恍惚间想起初见景行那日——
她原是叶夫人身边的婢女,奉命前去服侍走失已久又突然找回的据说在民间长大的五小姐。
汀兰院许多年未有人居住,院中小径常生青苔,连日来的阴雨导致刚刚清理不久的青苔又冒了出来,彼时细雨濛濛,她未撑伞走得匆忙,一不留神脚下打滑险些摔倒。
关键时刻,一只手掌稳稳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扶了起来。
“雨天路滑,当心脚下。”这便是景行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这人个子真高啊,足足高了她一个头!这是绿俏对景行的第一印象。
他那日一袭玄衣身无配饰,剑眉星目俊朗不凡,乌发高高束起,不似瑜城中人大多以玉冠、铜冠绾发配簪子固定,倒像话本里所描述的江湖侠士打扮。
觉得新奇,绿俏多看了几眼,直至那抹玄青色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这般卓越的男子定下婚约。
在绿俏这样的小婢女心目中,武艺不凡样貌不凡的景行已然称得上卓越,即便他仅仅是小侯爷派来保护小姐的“护卫”。
倘若不是今日无意间听到小侯爷与宁世子的对话,她仍沉浸在被上苍垂怜的美梦之中。
此事还得从午饭后说起——
叶颜说想要一个人静静便没让绿俏跟着,孟瑾年回来后与顾长卿坐在偏厅里议事,绿俏为他们二人备好茶点水果后便告退了。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齐管事拿着农庄的丁口簿过来,得知小侯爷正与人议事,便拜托绿俏代为转交。
绿俏接过簿子去了偏厅,本无意偷听,只因听到景行的名字才顿住了脚步。
世子方才那句话是:“你打算让景行一直留在阿颜身边?”
按理说世子一个外男本不该直呼小姐的小名,显得过于亲昵了,然小侯爷都不介意,绿俏自不好多言,何况就连景行私底下也一直如此喊小姐。
绿俏心想:夫人有言在先,小姐出嫁,她这个贴身婢女也要跟着去侯府的,景大哥若能一直做小姐的护卫,那他们岂不是日日都能相见了?这是好事呀!可世子的话听上去似乎不大赞同?还有,世子为何要过问此事?
她侧耳过去,想听听小侯爷如何作答。
半晌后才听小侯爷问:“你有何提议?”
世子回到:“凭景行之能入宫当侍卫或进廷尉府任职绰绰有余,待他与绿俏成亲,你再以贺喜为名送他一套宅子。”
绿俏听得喜上眉梢,心道替小侯爷办差果然有前途,世子为人也很不错,温文有礼……
可小侯爷却道:“他未必接受。”
世子立即接话:“我并非不信景行为人,但人言可畏,想来长公主也不会允许景行长居侯府。”
此话倒也有理,绿俏在心里附和,夫人同样担心过,小姐自己反而不甚在意。
又听小侯爷道:“我哪作得了景行的主,权看阿颜如何想。”
绿俏还在奇怪小侯爷何出此言,就听世子轻笑一声,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揶揄:“小侯爷倒不如叶夫人来得杀伐果决,一出手便替你除去一大隐患,既不让你得罪景行也免得被阿颜责怪。不过,叶夫人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余下的事还需你亲自解决。”
一通话听得绿俏云里雾里,什么隐患?什么得罪景行?解决什么?
屋内闷热,孟瑾年没有随身携带折扇的习惯,手中的蒲扇是他陪叶颜外出走访时“顺”回来的,扇子有些老旧,挥起来呼啦作响,故而他与顾长卿才未察觉绿俏的脚步声。
顾长卿所言不无道理,孟瑾年也并非粗心大意之人,早在景行房中偶然翻到那幅压在枕头下的“美人图”时,他便确定了景行的心意。
否则为何偷偷藏着叶颜的画像?八成还时常拿出来看!
不过孟瑾年惯会装傻充愣,将画重归原位,只当从未见过。
既然景行不想表明心意,他何必给自己多竖一个情敌?
然而有一事他始终想不明白——景行为何答应娶绿俏?他觉着顾长卿的脑子比他稍微灵光那么一点点,于是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景行为何要听从叶夫人的话?”这不像景行的风格啊,按理说他难道不该直接拔刀抵在叶夫人脖子上威胁她把话收回去吗?
得亏孟瑾年没说出后半段话,否则顾长卿也得笑话他——景行那动不动就拔刀的行事风格也就只针对孟瑾年一人而已。
话说回来,也是孟瑾年自找的,谁让他有事没事就在景行的底线边缘来回试探,一来二去习惯成自然了都!
屋外的绿俏同样想知道景行为何答应这桩婚事,就听世子道:“这有何难猜,绿俏是阿颜的贴身婢女,届时叶夫人定会让她陪嫁去侯府,景行应下这桩婚事,既可避嫌,也可顺理成章跟去侯府,此后便没人说什么了。”
“竟是如此?”小侯爷语气有些吃惊,随即又无所谓地道,“这样也好,阿颜动不动就出点意外,简直让人防不胜防,多一个人护着也是好事。”
“嗯,好事。”他还特意重复了一遍,也不知到底想说服顾长卿还是说服他自己。
屋外的绿俏倒有些理解景行,不过她是从事业角度去理解的——景行不想丢掉饭碗当然要与未来世子妃撇清嫌疑呀!
好半晌无人说话,许是被世子盯久了,小侯爷奇怪到:“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世子轻叹一声,道:“世事多变,防患之心不可无。”
小侯爷则轻笑一声,“既知世事多变,何必自扰?她心中有我,自不必防着谁,她心中没我,防着谁也无用。况且,景行虽心悦阿颜,可若阿颜对他无男女之情,他是万不可能叫阿颜察觉到……”
之后的话绿俏再也听不进去,踩着虚浮的步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