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笔墨,鲜少见过如此颠倒黑白的递状人,鲜少见过如此刚强烈性的小娘子。
虽说施苗苗那一堆逻辑满满的词头头是道,但县公看的,主要还是证据。
施苗苗指着一旁瞧见白向彬就左窜右跳的兔子,“奴那日扛耙正要回家,是白向彬拿着兔子引诱奴去往废屋,放下戒备。”
黄芯适时道:“白大贵母亲,白老夫人挨着动物皮毛便会生出癣来,全身都会红肿泡起。家中别说兔子,连条看门狗都没有。”
乡里大户谁家没一两条恶犬,白家属实稀奇。
张县公道:“也就是说,白向彬特意买兔□□施苗苗。”
施小小一股火窜了出来,白向彬还添油加醋:“大人,冤枉!我当真未对她做任何事!是这个贱人偷钱不成改强抢,强抢不成便伤人!”
施苗苗打断,“县公明鉴!并非□□!”她并非反驳早已无力的白向彬,而是修正县公一词一句。一个女子口中毫不避讳这些。
“奴只在争得白向彬同意之下瞧了眼兔子,并未答应其出格要求。他头上那血包,确实是奴所为。但奴当时受辱力不及,拼死之下才拿耙反抗逃了出来。”
一旁脑子飞转的讼师傅斤鹤及时驳道:“县公大人,受审人一面之词,未必可信。黄娘子被暴打一事也没有证据,陆三郎本就是施家娘子相好,自会帮衬说话。”
于是,施苗苗被拉去验身。黄芯当庭广众露出胳膊大腿——触目惊心的淤青掺杂擦破的血皮。
陆三郎道:“某与施娘子解亲一事,众人皆知。谈何帮衬?”
讼师又提着心要说些什么,“县公大人……”
全程未喜怒的张之冲此时睨了他一眼,胸口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
绞尽脑汁的傅斤鹤在那一瞬间仿佛明白了所有事情。
当庭五体投地大跪下,肥硕的□□只擦汗不出声儿了。
他是个明白人,张之冲一个字,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傅斤鹤是两县都有名的讼师,那是因为他打过很多无法掰“正”的官司。事情越难办,委托出的钱才越多。
县太爷只是秉公或闭一只眼,而不是没脑或眼瞎。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只能力求处刑轻缓。在被压制的各方都不知道为何跑出来时,白向彬就注定把自己玩儿进去了,傅斤鹤不过想为他争取个轻刑。他是个讼师,说上天了也不过嘴厉害,又不是真的神。
神到杵县公脸上叫嚣。
他哪儿敢啊。
从这一个个屁都不敢放的东西被提出来的时候,傅斤鹤就应当发觉不对劲——有人背后搅浑水。
这人是不是张县还另说呢。
不管是不是张之冲,但现在拿着刀的是他。
绞刑上架是定了的。然而张县公居然择了重罪,反判白向彬——诬陷他人盗窃,则自犯其罪。家中财物悉数交于施家。
衙兵一人未奇,施家人呆愣在原地。
人都要死了。这种事儿往小了说是控告无罪,往大了说是故意诬陷罪。就看判决人心意了。
即便觉得张公做的决,但众人也不觉得狠。想象下若是白向彬胜诉,不但受的这些都是施苗苗的,其家人还得因盗窃被流放千里。
这里张之冲对白家放此不提,也是碍着黄芯。
一场官司下来,就像衙兵的家常便饭,实在是哪儿不对劲,就是今日县公尤其缄默,就像是……
就像是早就知晓实情。
黄芯也趁此机会给自己脱了身,做了件让白家祖上坟头土都要松动三寸的事——休夫。
木门“吱呀”向里推开,张之冲踏进门槛就见一素袍少年翘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手里拿着本顶厚的典。
一见人回来了,立马端坐,嘿嘿一笑,放下茶杯法典,凑上前去。
“张伯伯。”
张之冲那张铁青的脸打从进门就京剧变了一般,一副慈祥样,“韧儿怎么对《宋刑统》来了兴致?”
男儿弱冠取字。李越不同,少时名气甚佳,师长们便提前为其取字以表赞赏。唯有张之冲还叫着他小名儿。
李越挤出笑,“哈哈”尬了两声,挠挠头,“没事儿干,随便翻翻。”
张之冲略微凑近,低声道:“跟伯伯说说,你莫不是看上那施家娘子了?”
李越立马摇头跟波浪筛子似的,“张伯伯莫要乱点鸳鸯哟!”自觉过激,便道:“侄儿在她家受过些恩惠,且看不惯如此让人愤懑之事,想要借伯伯之手抱个不平罢了。”
张之冲大笑,揽住他肩膀边走边道:“白家家产我并给了施家,至于如何处理,你便去吧。”
那些财产已经找了衙兵去搜了,落到施家手里是多少,剩下钱进谁腰包,都是李越说了算。
两人不分辈分并坐在椅子上,李越听了这话,绷紧了脸色,给张之冲倒了杯茶。
“张伯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金钱这个东西,这么恐怖。而比金钱更恐怖的,是权力。”
“哦?”张之冲微微一愣,继而欣慰笑道:“难得呀…”
“难得你年纪轻轻,便能有此感慨。”
李越一早,便骑马去了村头,找到了陆叔志,紧追不舍之下,了解到他的困境;又马不停蹄跑到下个村子,溜进了白家后院,劝成了黄芯。许给了这两人利头。
最后是让家兵拿着一封信,信上只有几个字:
望张伯伯秉公严惩,小人之言不可信。
落款是于潜县李越,信物是张之冲送给幼时李越的长命银环链。
所谓“小人”,就审前张之冲也接触过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傅斤鹤。
此信看似天杆衡横,但早在“李越”二字落下便偏了头。
“不过那傅斤鹤,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放任他许久,就是想等个机会把他收拾掉。你这一下吧,就让我打草惊蛇咯~”张之冲撇嘴。
李越苦笑道:“张伯伯,您有啥事儿直说,我还能不答应么?”
张之冲抬了抬眼皮,下巴斜倾,毫不客气问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