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节实在太过得天独厚,也许是他这个人,也许是他坐的位置。
就像是被描上了一层金边,而且这“描”还得换成狙击瞄准的“瞄”,在如此平静安和的午后,以至于晃得她眼神发暗。
他似乎是在和同学交流,短暂的对话后他收拾了一下桌面,随后起身越过课桌与课桌之间貌似窄窄的过道站到讲台上数试卷。
一沓又一沓试卷从前往后传递,像海边潮涨来回的白浪,内里装了神秘的永动机,一波一波推到教室的最边缘。
他们教室里的人并不齐全,落了十几个成片的空位置。
程节从讲台下来,拿起第一排堆积的试卷,抽了两张放到对应的位置,再将已经拿好的试卷朝后传。
从前门透进来的风卷起试卷的一角,几乎是在下一秒,他骨节分明的手很轻地按住试卷,防止它飘到别处,随后捡起桌上散落的一支笔稳稳压在试卷之上。
似乎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转头回了一句“马上”,便又垂首整理剩下的试卷。
在所有的试卷都按序向后运转,他走回讲台将多余的几小叠试卷收好,放在右侧专用的抽屉里,抬眼准备去找不久前喊他的那位同学。
在她抬眼的刹那,言着也不知为何,下意识朝他看不见的视线死角一缩。
程节无所察觉地迈下讲台,随后不知看见什么,停滞在原地,他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几秒后露出浅淡的笑容,摇了摇头暗叹自己的多疑。
往后便有些乏善可陈。
言着在后门口随机抓了个回班的幸运儿,将手里的资料委托她交给课代表,她自己则原路返回。
心动的细节被淬染成沙漏里金色的细沙,诚如俗语里的日久生情,在日益不停的下落中集聚。
又如同千万年的量变与质变,在某一个因素爆炸的临界点,全然未知般转换出或许符合期待的结果,玄乎其迹,但又不得不如此。
身处其中,不敏感的人类觉得情绪来得如此莫名其妙。
也可以用毫无征兆、不讲道理、不知所以这些词语进行简单的替换。
到最后,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啧,言着啊,你真是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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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在磋磨中结束韵脚,结束铃后接着的是一首小众的英文歌。
言着一句都没听懂,但知道是歌,而非英语听力。
她从桌面强撑着起身,耷拉的眼神有些涣散,没过半刻她又倒了回去,没骨头般趴在桌面企图唤醒自己碎成玻璃渣的意识。
盛舒轻拍她的肩膀,喊她:“醒醒。”
言着委屈地嘟囔:“你怎么都不困啊,中午不睡精神也这么好。”
“习惯了,”盛舒斜睨她一眼,好笑地安慰她,“我去给你借个风油精?”
言着起身蔫蔫耷耷地朝教室外走,萎靡的声音传到盛舒耳侧:“清凉油,谢谢。”
被烘烤得温热的水使她短暂回神,她抹了把脸,找了张面纸边擦脸边返回教室。
她顺手将面纸团成一团丢进垃圾袋,懒散地撩起眼皮。
她的座位跟离开之前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照她的个性也看不出来,等走到近处才恍然发现不对,好像……多了一张便签。
临近的窗户卷了三两风,将那张粉色便签纸吹动起一角。言着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书桌和墙壁那段不可弥合的空隙之中。
她看清眼前的东西后惊讶了一瞬,勾起笑。
盛舒趁着课间来回办公室,这时从言着身后出现,她探头似在询问,视线顺着方向看去。
那是……一把伞。
一把斜搭在书桌侧边的黑伞。
盛舒拖长语调哦了一声,言着走到位置坐下,伸手拿起那张粉色便签纸仔细打量,甚至还不忘翻到背面也瞅一瞅。
但背面空无一字,她又翻回正面,认真盯着正面那一行字看了又看。
盛舒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给她的钢琴谱做标注。言着则将便签纸折上,收到笔袋里。
便签纸上没写什么长篇大论,有的只是短短的几字——
上次借的伞。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气氛稍显焦灼。
陆高不解地看着桌上少了一半的便签纸,问程节:“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程节不动声色地用胳膊遮住写废的便签,诚恳摇头:“听不懂。”
陆高:“……”你爹的,爷那可是联名限量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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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好天气都给假期沾了个遍,所以上学期间断断续续都有雨。
盛舒钢琴比赛的那天,也是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
在音乐一途上,她着实没什么天赋,也没什么评判钢琴曲好坏的能力,顶多听个流畅,以聊表自己对艺术的见解。
音乐厅装饰得繁华复古,昂贵的钢琴在空旷的舞台上像深海中悬浮无依的礁石,如此沉默地伫立在中央。
盛舒的号码牌在中段,她一袭灰绿色的礼服,短发早就在时间海中长成可以被挽起的程度,大部分被固定在脑后,少有一绺垂落。她端坐在钢琴前,整个人气质清透。
她选了支颇为经典的曲目,饶是言着涉猎不多也尤为眼熟。
等那悠扬的音符从旋律中倾泻而下,言着才发觉不光是曲名眼熟,这调她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如此远远坐在观众席中,看盛舒时隔着密密切切的人群,隔着钢琴的黑白键,隔着悬在头顶迟迟不落的黑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无可避免的记忆如潮水般入侵,她突然想起她陪着盛舒走过的那平平常常练琴的一千多天,直到最后一个琴音被重重敲下,在雷动的掌声中短暂谢幕。
都说钢琴是最适合盛舒的乐器,但言着偏不。
她想,她的盛舒应当是自由的,随便在空气里抓上一样乐器,就能够在狂风呼啸里演上天明,任由无所归属的雨如纱般穿过指缝,她仰头向众人谢幕,但她自己永不谢幕。
也不知想到什么,言着落下眉眼笑了一下。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