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才能凸显自信,”她补充道,“人嘛,自信最重要。”
程节将竹节塞进短袖,冰凉的玻璃如冷玉,与肌肤仿若严丝合缝,时间一长就会融融地附和体温,他的手悄然按在其上,应了句:“当然。”
许是日落太专心,即便有手机有钟表,任谁也没留意于时间,于是很快临到要走。
程节早早去找人结账,言着则绕到店主严姐那东侃西侃,不久拿了礼物袋回来,俩人一齐出门。
她寻了家街边的餐馆,请程节吃了碗配料丰盛的面。
对面的他在烟火气里宛如沉底的辛香,热油一泼便在背景里苍郁,言着将礼物袋推到他那边:“我之前说,给之叶准备礼物的时候来过destcity,当时我调了两份香水。一份叫‘回青叶’,还有一份是送给你的。”
程节挑了一口面到嘴里,闻言茫然地抬眼,匆忙咽下后含混出声:“送我?”
“嗯,”她用筷子撇开面汤里的碎香菜,“当时你的那份我没带走,留在了店里,准备下次你邀请我来的时候送给你。”
程节动作微顿,眼神里流露些许惊讶,眉眼却勾得好看,他心有所会地明白这背后的隐藏意义,低头卷了卷面:“为什么会想送我这个?”
言着正想着要如何编个靠谱的理由,程节撩起眼皮望她:“顺带?”
“当然不,”她老实交代道,“当时闻到‘蔚蓝’就突然想起你,很奇怪的感受,我也无法确切地描述,大概是淡淡的风声,一望无垠的海,和你。但我们明明没一起去过海边。”
程节听得格外仔细,心跳正雀跃如上下快速抖动的波频,他想竭力捂住一朵从心里猛地钻出的随风狂舞的不知名小花,于是只好说:“会有机会的。”
言着喜欢看着他笑,更喜欢观察他的小动作,譬如现在。
人惯会伪装,但控制之外的下意识反应总是骗不了熟悉者。程节在思考、紧张和表达喜欢时手会虚握成空心半拳,拇指会抚上食指的第二骨节,按着摩挲来回。
她将筷子换到左手,很轻地在他弯曲的手上拍了一下,随后勾着他一节小指和他拉钩:“好,一言为定。”
程节缓缓收紧,也笑:“一言为定。”
他很快吃完面,将筷子搁置一边,视线凝了几响刚刚接触的地方。
空着的手不动声色地移到桌下,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缎面的包装盒双手握住,低头悄悄打量几眼,分神思考现在是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没看几分钟,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礼盒重新收回口袋。
那边的言着也已吃完,她往前凑了点距离,明示他:“要不要打开,看看合不合心意?”
程节一时有些错愣,下意识想张口说些什么,又猛地想起她指的应该是她送的那份礼物,默默缩回不久前不经意按在口袋上的手,欲盖弥彰般抬手抽了张面纸递给对面的她,闻言只是摇头:“回去再看。”
我怕我的喜欢会从眼睛里冒出来,那也太不矜持了吧。
言着也没强求,自然地接过纸,擦了几下扔进垃圾桶,收拾一番起身和程节离开。
虽然看不见他的及时反馈让她稍稍有点可惜,但来日方长。
应该……会喜欢吧。她想。
他们俩出门时天没暗,长街在某一刻喧闹起来,人比先前多了不少,处处是目的地。
夏季烈烈的风穿街而过,吹动少年薄衫的纯色衣角,言着隔着尽头的红绿灯向他递上一张灰绿的邀请函:“我的成人礼,我希望那天你能来。”
程节停滞一瞬,从她手上接了过来:“我以为你的成人礼会在成绩下来之后……”
“和升学宴一起?”她似乎毫不惊讶,本质上也并不是特别在乎,她笑说,“惯常的反应都是如此,但之后的一段时间我要去旅行,不在家所以提前了。”
微末的异样情绪像易被水压塑出形状的不规则气泡颤巍巍浮出水面,临见朝辉偏又如烟。程节再一次隐约察觉到什么,但仍按下不表:“我一定会去的。”
她又递上新的一张:“这是给之叶的,那时候她应该刚中考完吧。”
程节点头接过,将两张合拢成一张:“我会告诉她的,她应该会很高兴,不过来与不来要看她的排期和心情。”
言着的态度依旧坦然,几分钟前打的那辆车此时恰好停在眼前,她拉开车门朝他挥挥手:“只是一个普通的邀请,来与不来都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
“那我先走咯,那天见。”
程节直直望进她笑盈盈的眼里,答应道:“好,那天见。”
他照旧停在路边等待,看车来车往,红绿灯止了又熄,仰头瞥向被电线和树枝分割成不同色块的时间和空间,忽明忽暗交错可行。
回到家的程节将捧在怀里的礼物袋放在桌面,旁边是那盆翘枝的茉莉。
桌上散乱的薄纸被他一张张标好整理,他平复几下呼吸,将香水盒从袋中拿出,再一步步拆开包装。
细长瓶身上的标签显眼,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抵如此,虽然缥缈又不可捉摸,但冥冥之中总有线牵连。
他不免回忆起他们相处的每个瞬间,大概是按着的力道多少有些没轻没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兜头便是一下。
好在略带颗粒的味道被稀释后淡得合宜,不至于呛住。
他握住香水瓶上下摇晃,在清浅粼粼的水波中将其静置,混着金粉的深蓝色液体陡然归位,他又转头去看茉莉叶片的脉络,再伸出一根手指点点。
也该……开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