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苍兰和薛宜呆呆地坐在抢救室外的座椅上,彼此没有说一句话。
苍兰也再一次来到了这个她不喜欢的地方。
浓重的刺鼻消毒水味弥漫在走廊上,挥之不去。
其间不断有医生从抢救室里出来。
医生将一张又一张病危通知书交到薛宜手里:“病人现在的病情十分复杂,我们不敢保证抢救能否成功,也请你们家属一定做好心理准备。”
谁都没有料想到男人的病情会越来越严重,薛宜紧握住黑色签字笔,含着眼泪,一次又一次颤抖着手签下自己的名字。
“你爸身体一直不好,不允许我们生病,自己生病了也从来不说 ,如果我半夜起床看他一眼,或许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情况……”薛宜掩面自责不已。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两个落寞的人坐在抢救室门外等待最后的宣判,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长到苍兰以为,仿佛已经经历了一个世纪。
不知等了多久,医生打开抢救室的大门,用苍兰听不懂的医学专业用语无奈对薛宜说道:“太迟了,病人大面积脑出血,已经形成了脑疝,脑干持续受压,我们全力抢救也无能为力。”
苍兰听不懂什么是脑出血,什么又是脑疝,但她知道父亲的身体里应该早早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而今晨那场看似普通的跌倒其实就是最后爆炸的表象。
“你们进去看看他吧。”医生和护士默默给她们让出一条路。
苍兰根本不敢往里面看。
躺在抢救床上的男人,被白色盖被覆盖住整个身子和头部。
——那是她的父亲。
父亲那双曾经多次使用暴力的手也无力地垂在床沿边。
苍兰这才意识到,那个让她和母亲前半生一直生活在地底下卑微苟延残喘的父亲是真的走了,是真的不在了。
太突然了。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让苍兰觉得,现在所经历的种种都像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梦。
母亲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是解脱还是哀叹,她拖着灌满铅石的步子迈进抢救室,站在父亲身旁,说道:“你呀,生性暴躁,害苦了我们一家人,一辈子也没有享受过好日子,才三十五岁,就这么没了……”
母亲说着说着,眼泪便簌簌掉落下来。
很奇怪。
苍兰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不是她生性凉薄,她的确不喜欢父亲,但是现在她也完全讨厌不起来。
倒春寒的落雪已经停了。
父亲离世的事实已无法改变,苍兰和母亲落寞地坐在医院走廊上。
“我们解脱了……”母亲仰面说道。
过了许久,薛宜无力拿起手机一个一个拨通平时几乎不曾联系的亲属电话。
“不可能吧?前段时间还好好的……”
“太可惜了,孩子才十多岁……”
“世事无常啊,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感到痛心啊……”
“你们母女俩别太伤悲了,人还在医院吗?不要让遗体一直停在医院里,赶紧商量着把后事处理了吧……”
……
有人震惊,有人惋惜,有人流泪,只有置身事外的人理性看待。
经过反复商榷,最后,亲属们达成共识,联系了殡仪馆。
等待殡仪车的过程中,不断有车祸伤或者其他病重患者被送入抢救室进行抢救。
苍兰也终于明白,抢救室这个地方,存在一条无形的链条,连接着生与死。
不一会儿,殡仪馆的人来了。
身着素色服装的收殓师推着平车进入抢救室。
”快,快点,把衣服换上。”为首的收殓师说道。
收殓师们快速脱下穿在父亲身上的衣服,又熟练给父亲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寿衣,并简单整理了父亲的仪容。
“这些衣服你们需要带回去吗?”收殓师将脱下来的衣服提在手里。
薛宜抬头看了一眼,说道:“不需要了,丢了吧。”
收殓师便把父亲的衣服裤子裹成一团丢进黑色垃圾桶,这时,一只绣有白色荷花图案的深蓝色荷包从衣服堆里滑了出来,掉落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掉了?”其中一名收殓师说道。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另一名收殓师不小心把荷包踩在了脚下,“反正都要丢。”
收殓师们快速利索将父亲的遗体装进装尸袋里包裹起来,然后搬运上平车,推出抢救室。
“兰兰,你在医院里待着,不要跟着我去殡仪馆,等会儿会有人过来接你回家。”薛宜叮嘱道。
殡仪馆的阴气太重,不想在苍兰童年的记忆里增添一道伤疤,薛宜决定自己一人前往殡仪馆送丈夫一程。
“好……”苍兰点点头。
看着母亲跟随收殓师推着父亲的遗体离开,苍兰小心翼翼把掉落在地上的荷包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层,握在手里。
她本以为这只荷包会被父亲丢掉,也可能一直闲置在衣柜里,没想到,父亲竟一直带在身上。
她盯着荷包看了许久,一瞬间,很多零散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里闪过。
——父亲拿起火钳点燃衣服的模样,父亲举起暴拳打在母亲身上凶狠的模样,父亲喝醉酒躺在床上颓靡的模样,父亲狠心把她抱上窗台的模样,父亲平日早出晚归疲惫的模样……
记忆最后停留在送荷包的那天晚上。
苍兰回想起之前她把荷包悄悄放在父亲床头,她躲在卧室门后偷看,透过门缝,她看见父亲脸上流下一滴剔透泪珠。
现在,苍兰确信,父亲在那时是真的流泪了。
霎时,心底五味杂陈,一种无法用言语诉说的巨大闷痛感压抑着她,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砸,苍兰看着渐渐推远的遗体,终于意识到,此次跟父亲一别,将会是永别。
父亲的遗体已经被推上殡仪车,在车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刻,她追着往前跑了两步,大喊了一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