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福红了脸,犹自争辩:“店里一整日也来不了十个客人……”
江流春冷笑:“拿人钱财,不与人消灾,你倒十分理直气壮。你若不想干了,自可另谋高就。外头自有大把巧宗儿等着你去做。”
佟福愣在当场。他见江流春年纪尚小,不过是个落魄无依的娇娇女,难免生出些轻慢来。没想到这瓷娃娃般的丫头谈笑着忽然变了夜叉脸,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要把自己扫地出门。这差事钱不少活儿不多,掌柜的又好说话,可不能说丢就丢。
他有些慌神,嘴硬道:“姑娘才来,只怕不知道,我是林掌柜雇的,我娘与林掌柜的娘子是堂姊妹……”
江流春倒好笑起来:“你来得虽久,只怕也不清楚,我是你东家生的,我娘是你林掌柜的顶头上司。”
佟福蔫了,垂头讨饶:“姑娘行行好!我爹早死,我娘靠卖针线把我拉扯大,如今眼睛已经快瞎了。我没什么手艺,只靠我娘求到林家太太跟前,给我讨了这差事,工钱给得不比宝味居少,主家又和气,日常又清闲……”
江流春无奈道:“其他雇工皆作鸟兽散,独剩你一人,只因为这个?”
佟福倒是实诚:“对。而且我娘说,人得知恩图报,如今店里连厨子都跑了,我就更不能走了,怎么着也得守在店里给林掌柜帮忙。”
江流春听了此话,沉吟许久。这小子虽然又懒又滑头,心肠却不坏,提点几句或许还有救。
江流春道:“你可曾想过,若酒肆开不下去了,会是怎生景况?”
佟福挠挠头:“不会的吧?毕竟咱们酒肆背后可是姑娘家的同英楼,京城第一大酒楼!”
江流春实在是觉得这娃儿瓜得很:“若同英楼这靠山靠得住,店里怎会是这般揭不开锅的模样!”
她懒得再对他循循善诱,径直道:“一言以蔽之,覆巢之下无完卵。酒馆生意好了,你还能多拿些工钱,以后雇来新跑堂,都得听你差遣,那时候才是真的体面清闲。若酒馆被迫关门,你就自己去什么宝味居贝味居的接着抹桌子扫地去吧。”
佟福这回听明白了,神色严肃起来:“真的?”
江流春拔腿就往屋里走,懒得跟他多说话:“假的,你自己玩去吧。”
佟福赶上来道:“小的的意思是,若生意好了,真能让我管别的跑堂?”
江流春心中暗笑,面上却强作冷淡:“正是。”
佟福一蹦三尺高:“姑娘可得说话算话!小的这就回前头去好好招呼客人!”
江流春暗暗翻了个白眼,无奈道:“你且慢走,别说风就是雨的。你先领着我把这后院看一圈再说别的。”
佟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引着江流春往里走去,脚步轻快,完全不见一开始那死气沉沉、百无聊赖的模样。
将后院四下看了一圈,江流春才在厢房门口停住: “这就是我娘住过的?”
佟福点点头,拿出铜锁匙,一壁开门,一壁道:“听林掌柜说,正房以前住的是江家老爷,东边的厢房住的是夫人。后来江家靠开饭馆发达了,搬去京城里的大宅子,老爷就再没回来过,只有夫人时常回来住三五日。”
江流春有些惊讶。江同与梅含英居然分房睡?听起来并非传言所说的“情深似海”。她走进厢房,四下打量。
房内陈设简素,丝毫不像是古代小姐的香闺。天青色的椅袱,月白色的床帐,洁净却陈旧。黑檀屏风上刻了廖阔山水,云海松风。博古架上并无金玉珍玩,尽是些瓶瓶罐罐,瓶身素净,用色淡雅。
江流春好奇地上前打开一个,一闻便红了眼睛,竟是极刺激的辣椒粉。她又打开一个,里面是晒干的桂花。博古架上大大小小十余瓶罐,竟全是些食料。
江流春揉着被变态辣呛红的眼睛坐到了椅子上,打量起了墙上挂的一幅画。
是一幅水墨梅花。一枝孤梅照水,疏影横斜,很是冷清寂寞。画上题了一句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①
江流春不甚懂画,却也能看出这画者笔下功夫尚浅。不过这两句诗倒是题得应景。
等等,这是个架空的时代,怎么会出现林逋的梅花诗?
江流春一个激灵,有个念头闪过脑海:难道梅含英她也是……?
她正想着,桂子与荷花已拎了两个包袱进来了。她实在是等不得,急着问道:“你们读过书吗?”
桂子与荷花面面相觑。荷花有些羞惭地道:“姑娘打趣我们呢。我俩都打小就在府里伺候,哪有福分读书呢。”
江流春自悔失言,宽慰道:“你们若想学着识字,我可以教你们!”
荷花听了,十分欢喜:“姑娘此话当真么?”
桂子瞧着却有些忧愁:“婢子粗笨,哪里学得了这些。能伺候好姑娘便是婢子的福气了。”
江流春暗自叹气。荷花这丫头利落能干,上进心强,只要善加引导,必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而桂子却颇有些呆性,老实得让人心疼。让她服侍自己,她眼里便再放不下旁的事。
她正欲说话,却无意中瞧见门口立着一个陌生少妇,不过二十出头,生得清秀温柔。看她衣着不俗,配饰考究,想来不是平凡人家的女子。
江流春还未开口,佟福已先打上了招呼:“林家太太怎么来了?”
那少妇声音柔如烟柳,冲着江流春福了福身:“妾身颜氏……江家酒馆的林掌柜正是外子。”
江流春不知该如何称呼,先回了平礼,让道:“请里面坐。我今日才来,还未来得及烹茶备果,还请恕我招待不周。”
林掌柜的妻子?不知她来此是何意。瞧她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怕是大有故事。
颜氏在江流春对面的椅子上坐了,道:“江姑娘……妾身……妾身就是来瞧瞧,江姑娘可有什么需要的。外子毕竟是男人家,一人张罗难免有不周之处。”
颜氏嘴上说得极温柔客气,一双眼睛却已仔仔细细地把江流春端详了个遍。江流春虽能感觉她目光柔缓,绝无恶意,却仍觉得尴尬难熬。
江流春总觉得颜氏说“一人”二字之时,颇有些酸涩的惆怅。瞧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