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隐院正如其名,院墙内种了一排垂柳,枝条婀娜,遮就满院阴凉。
江流春拎着食盒与刚买的蜜饯走进院来。裴少膺正在树荫下读着一卷《神农本草经》。
裴少膺听见动静,微微一笑,抬眼道:“江姑娘来得好快。”
江流春将食盒打开,端出一碗羹来,道:“我方才出了趟门,回来时见荷叶玉露羹刚晾好,便给你送一碗来。”
那荷叶玉露羹盛在小小的青莲碗中,汤色浅碧,其中漂浮着嫩荷叶剪成的小圆片与木薯粉搓成的小珍珠圆子,又加入了细碎西瓜丁,瞧着颇有些莲叶碧水两相映之雅韵。
裴少膺含笑看她,眼中星芒浮动:“江姑娘有心了。”
江流春白了他一眼:“求人办事,总得有个态度。”
说罢,她将手中的纸包放在他面前:“有劳裴太医吃好了之后,给瞧瞧这些蜜饯是否有蹊跷。”
裴少膺面上的失落之色丝毫不加掩饰:“江姑娘,你就不能略哄哄我?”
江流春起身道:“裴太医,有一说一,若能早日治好世子的眼睛,你也能早日回宫交差不是?至于旁的,交浅莫言深,彼此还是留些距离好。”
裴少膺黯然长叹:“若是如此,我倒真希望世子的眼睛能慢些痊愈,这样,我便能常见到你。”
江流春听他言语轻薄,神色不快:“裴太医请慎言。”
裴少膺道:“姑娘恕罪,是少膺造次了。”
裴少膺将那四个纸包在石桌上摊开了,又取了杯盏、清水、银针等物来,将那四样蜜饯一一验看。
江流春眼看着裴少膺拿起一枚要往嘴里送,忍不住道:“裴太医……小心有毒……”
裴少膺含笑看她:“江姑娘,若我为你中毒身死,你可会记住我?”
江流春实在是觉得这人没劲得很,站起身来就往门口走去。裴少膺见她真恼了,忙道:“这四样蜜饯皆无毒。”
江流春回头道:“当真?”
裴少膺的语气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傲气:“自然。陈皮雪梨方化痰清润,玫瑰抱黄梅酸甜生津,乌梅山楂糕消食解腻,琥珀橙香冻弹润清甜,每一样蜜饯里都加了七种药材,药性搭配得宜,为食疗之佳品。可见制蜜饯之人颇通药理。”
江流春道:“既通药理,保不齐也会用毒。我今日问及海棠蜜饯,掌柜的却矢口否认,只说她们铺子近日并不曾做。我总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说实话,江流春着实不愿相信,水心那般温柔的人会在蜜饯里下毒暗害陆纯钧。水心在陆纯钧身侧服侍时,明明满眼满心都是关切与温柔。
她皱眉道:“等桂子伤口愈合了,我再与她轮流去曼陀果子铺多买几种蜜饯回来研究,定能发现其中玄机。”
裴少膺摇摇头,打断了她:“你这般滥买,无济于事。你与其在果子铺白费功夫,倒不如盯紧了水心。”
话音未落,裴少膺忽然对着门外道:“是什么人!”
江流春一愣,忙冲出门去看。只见院门口拖过一抹浅粉色的裙裾,应是侯府侍女的打扮。等她追出院外,却只瞧见了空荡荡的垂柳围墙,斜阳满路。
裴少膺随后也出来了,见江流春一脸沮丧,反笑着问道:“没瞧见?”
江流春丧气道:“跑得太快,没追上。”
裴少膺道:“那人来了没多久,应只听去了咱们的最后一句话。”
江流春一愣:“你早就发现了?为何不早说?”
裴少膺立在她身后,语声温柔:“想看你着急的模样,是不是与生气时一般可爱。”
江流春转头瞪了他一眼:“注意距离,注意素质!言语上占人便宜,不是君子所为!”说罢便扭头走了。
裴少膺立在柳隐院外,目送江流春离去,唇边一抹浅笑蓦然冷了下来。
永恩侯府,慎思堂。
容雁声冷冷地看着面前神色忐忑的翎儿,道:“你说的可当真?”
翎儿用力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婢子亲耳听见裴太医对江姑娘说,与其在果子铺白费功夫,不如盯紧了水心。这江姑娘好深的心计,见世子爱吃水心姐姐的蜜饯,便要想方设法做出一样的来讨好!”
容雁声将手中盖碗重重地撂在高几上:“谁许你这般编排贵客!还不跪下!”
翎儿不服气地跪了,口内犹道:“又是三公子,又是裴太医,如今还惦记上了世子,简直是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狐媚子!”
容雁声冷冷地看着她:“翎儿,你的心思,当真以为我看不出么?裴太医来了还不足一日,你便巴巴儿的往柳隐院里跑了两三趟。江姑娘怎样我管不着,我只管你这脸面要是不要!”
翎儿被说得红了脸:“裴太医是带了恩旨来的,身份不比寻常,婢子怕柳隐院那边的小丫头子们服侍不周……”
容雁声叹了口气,道:“一个姑娘家,总该矜持些,别让人看了笑话。你起来吧,今日这番胡话,切不可再搬弄唇舌,说与他人。”
翎儿才走,水心便抱着个枕头进来,笑吟吟道:“少夫人,世子的新枕头婢子已做好了,要绣的花样还得少夫人拿个主意。”
容雁声伸手将枕头接了过来,道:“这枕芯子是什么做的,闻着有一股清香。”
水心道:“婢子选了□□、杭白菊、决明子、苦荞皮与黑豆皮五样,可清肝明目,去热解毒,世子用着正相宜。少夫人若觉得好,婢子便再给少夫人与三公子各制一个。”
容雁声含笑道:“还是你细心,事事都想得周全。当初若未将你收房,而是选了别人,今日我哪能这样省心。”
水心垂目,神色恭谨而含蓄:“水心是少夫人的奴婢,受少夫人大恩,一肢一体都属少夫人所有,怎敢不尽心呢。”
容雁声道:“近日新得了匹石榴红绫,正想着给你做衣裳。那颜色鲜亮,你肤色白,穿着定然好看。”
水心笑得温婉而感激:“多谢少夫人。”
又过了两三日,到了黄昏时分,叶妈来慎思堂回禀道:“少夫人,今日晚膳的单子已给裴太医瞧过了,并无不妥。今日的饭还如常摆在东花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