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萍所述往事,发生于景兴二十八年,距今已十六载。
彼时,当今皇帝不过弱冠之年,才从清宁郡王加封景王,因办事得力颇得先帝看重。其生母顾氏母凭子贵,晋位贵妃,风光一时。朝野后宫皆心知肚明,后位储位已然是这母子二人的囊中之物。
谁能想到,横生的变数,竟来自于一个小小的浣衣女。
这一日,先帝宴饮后生了醉意,独自去御苑散步,却走迷了路,还刚巧遇上了暴雨。先帝匆忙寻了个亭子避雨,却发现亭子里还躲着个小宫女。那小宫女生得眉清目秀,不过十六七岁,刚进宫不久,并不认得先帝,只盘膝坐在地上做自己的事。
先帝心生好奇,上前一看,那小宫女采了一把狗尾草编东西玩,身边还搁着一盆未来得及晾的衣裳。她一双小手灵巧如飞,顷刻间便编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来,甚是可爱。
先帝忍不住问她在做什么,那小宫女竟也不怕,顺手把那草编的小兔子送给了先帝,带着一脸得意的神气问先帝“好不好看”。
见惯了淑媛贵女、天姿国色的先帝,就这样被这小宫女的纯真烂漫打动,先让她去了御前侍奉,没过多久便封了采女,成了后宫三千粉黛中极不寻常的一个。
这位浣衣女出身的女孩,在数月内便由采女晋至嫔位,还有了自己的封号“纯”,不满十八岁便成了一宫主位,享尽万千宠爱。后来又怀上龙种,风头更是一时无两,说一句“宠冠后宫”并不为过。
钦天监最擅察言观色,言之凿凿说纯嫔腹中之子是应运而生的祥瑞之胎,若能平安降世,必主国运昌隆。先帝得知此事,自然大喜,竟要破例晋封纯嫔为妃,却因不合祖制被迫作罢。
据说,当年纯嫔怀孕后爱吃樱桃,先帝便命人快马加鞭往京城运送最新鲜的樱桃。言官屡屡上疏劝阻,更有直臣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樱桃来”相讽谏,却仍无法动摇先帝对纯嫔的偏爱纵容。
然而,在后宫中,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皇帝与纯嫔情深意笃,反而把纯嫔置于危机中。宫中人对纯嫔表面尊敬,背地里却嘲笑她为“狗尾草娘娘”,讥刺她出身微贱,德不配位。她所怀的“祥瑞之子”,最终也并未来到人世。
一天晚上,纯嫔食用了司膳司呈送来的甜品樱桃羹,不多时便陷入昏迷。待太医赶来时,胎心已停,七个月大的男胎死于腹中。先帝悲痛欲绝,令太医务必保住纯嫔性命。太医只得给纯嫔服用催产猛药产下死胎,没想到竟引发血崩,生生断送了纯嫔一条性命。
一代宠妃,就此香消玉殒。随之而来的,是先帝盛怒之下的彻查拷问。纯嫔寝宫、太医院、司膳司诸人无一幸免,甚至连纯嫔当日做宫女时的旧日相识也都被拿去宫正司问话,一时宫中人心惶惶。
不多时,司膳司的宫女喜鸾于宫正司牢狱内畏罪自尽,留下遗书称自己因嫉妒纯嫔麻雀变凤凰而下毒暗害。其上司掌膳女官梅含英因失察之罪被罢免,逐出宫外。服侍纯嫔的宫人皆以服侍不力之罪赐死。纯嫔之死自此成为了宫内的禁忌,虽疑点诸多,却再无人敢提半字。
江流春听得唏嘘不已。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这一段狗尾巴草引发的奇缘,不知算是纯嫔的福,还是纯嫔的孽。纯嫔从意外承宠到母子俱亡,不过一年光阴,短暂如烟花开落,于高处享尽风光,却落得个惨淡收场。
银萍说到激动处,眼泪奔涌而出:“宫里人皆说纯嫔不自量力,贪慕荣华,恃宠而骄,才得如此下场。她哪里是这样的人!她不过是贪求安稳,从未生过与谁争抢的心思,从未跟谁说过一句重话,那些人又何必要置她于死地!”
她颤抖着手指向江流春:“她当日怀孕后,整日担惊受怕。她信任梅含英为人,只肯吃梅含英一人亲手做的饭菜。谁能想到,纯嫔最喜欢的樱桃羹里被人添了樱桃核磨成的粉,成了她母子二人的催命符!”
江流春听到此处,顿生疑心。她的确听闻过樱桃果核有毒,绝不可食,少量误食会产生头晕、呕吐等症状,大量服用则会致命。然而樱桃核味极苦,若要将其磨成粉末下入羹中而不被尝出,所投放量必然微小,又怎会致使纯嫔母子俱亡?想必樱桃核中毒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的阴毒伎俩藏在产房帘幕之下。
她看着面前声泪俱下的银萍,不由沉思。银萍如此动情,只怕与纯嫔关系匪浅。可如她所言,纯嫔近身服侍的宫人都已赐死,怎会留下她这个活口?
江流春遂试探道:“你与纯嫔很亲近么?”
提起纯嫔,银萍紧绷的神情微微柔软了一分:“我不是纯嫔宫里人,也不算她的故旧,只不过有幸受过她恩惠。我与她微时相识,却无深交。有一次我娘生了重病,我筹钱无门,急得直哭,是纯嫔将自己攒的月钱给了我,才救了我娘一命。后来她成了主子,仍然惦记着我娘的病情,让人去宫外送银子给我娘治病。当时我本以为她帮我是要收买我为她卖命,没想到她说,只是因为她娘跟我娘得了同样的病症,却因无钱医治而悲惨死去,所以不希望我娘和我承受同样的痛苦。纯嫔出事后,左右近侍皆被牵连,我因与纯嫔素日几无往来而幸免,在深宫角落苟活至今。可是……”
银萍猛然瞪大了眼,恨道:“可是在我心里,一刻也未曾忘记纯嫔,忘记生产那一晚她是怎样流尽了血和泪!梅含英这个杀人凶手,我必要她给纯嫔母子偿命!”
江流春强自定下心神,将前因后果捋了一遍,却并未找到梅含英谋害纯嫔母子的实证。她忍不住道:“姑姑,说话要讲证据。梅含英下毒,你可曾亲眼见到?平白无故的,她有何动机要谋害纯嫔?”
银萍瞪着江流春,怒火难抑:“你怀疑我所言有假,蓄意污蔑?深宫里,再无人比她更有动机!若纯嫔之子平安降生,占了原属景王的储君之位,梅含英那眼见着便要成真的太子妃梦岂非白做了?只可惜纯嫔母子虽亡,景王如愿登基,梅含英却并不曾称心如意,飞上高枝。实在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江流春的神智猛然清明起来,急迫问道:“景王与梅含英……是什么关系?”
银萍面露鄙夷:“能为景王杀人放火、天良丧尽,还能是什么关系?”
江流春愣在当场。她万万没想到,当年与梅含英有情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