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虽然姓许,但毕竟是女流,到时候右相人死灯灭,应该犯不上找婶子的麻烦,大不了花钱消灾。”乔迥盈十分希望许敬宗的姻亲足够高贵,可以硬扛一波伤害。
“你知道什么,会有什么发生?”王瞬之觉得乔迥盈的态度过于消极,便正色追问道。
“我原以为自己知道,但是现在我是真不知道了……”乔迥盈自嘲般的笑了一声,便陷入沉默,掀起帘子向外看去。
后来莺儿换了出来,叽叽喳喳地问了好多王瞬之将要去的书院的事,两人聊了一路。等到家进了门,老孙便迎上来主动报告了洗衣妇的事。王瞬之心下觉得不好,便嘱咐他和阿晏跟在莺儿身边寸步不离,不许给旁人开门,他自去巷尾探查。
王瞬之没有进院便觉得洗衣妇肯定遭事了。大白天的院门紧闭,门框上有一个很新鲜的缺口,好像是被刀子卡进去弄的。门口有两个模糊的妇人脚印,应该是在这个磨蹭了很久也没进门。他听着院子里也没有洗衣晾晒的声音,刚才经过的巷子中段的水井旁也没有她的身影——洗衣妇能给自己放大半天的假?
他敲响了女人邻居的门,问在家带孩子的老妪说:“大娘,问个事。这家洗衣服的哪去了?我家的衣服给她好几天了也没见送来。”
“是吗?我今早还见她出门送衣裳去了。她要是不在家,要么在井边上,要么准是又去哪个场子里捞她儿子去了。”
“啊?没听说她儿子犯事呀。”王瞬之故作惊讶。
老妪一手领着孩子,一手示意王瞬之小点声,她压低声音说:“啧,她那个儿,哎呦,我给你说,真不是个东西。三天两头在外头欠债,喝酒赌博不说,还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昨天仇家找上门来,把他娘吓得了不得。”老妪的八卦之情熊熊燃烧,她自昨天就发现邻居家里多了些骂骂咧咧的男人,自然联想到洗衣妇的儿子终于惹上大事了。虽然想看热闹,但是到底这么多年邻居,她也为女人伤心。
“她家有个男的会飞,我今天早上见了!”老妪的小孙子大声插话道。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天天没个正形。”
王瞬之也没追究,只是陪着老妪感慨了几声,说什么“慈母败儿”,“别是把我家衣服当了还债”云云。
等到他再进自家院子时,许氏已经从外面回来了,正指挥着两个仆人打扫卫生。阿晏一边干活一边心想“怪不得下人也吃三顿干饭,少吃一顿都会被累死”。王瞬之等到许氏安排好了事务后,请她到正堂,说:“婶子给娄家夫人写的信还在吗?”
“还在,怎么了?”许氏奇怪他怎么现在提起这茬。
“劳婶子使人最近送过去吧,莺儿的事等不得了。”
许氏听后连忙起身掩上了门扉,从内室里取出钥匙,打开王上砚的书案后面的柜子取出信来。回到正堂桌前,她正襟危坐,问道:“你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风险总是有的,只是现在的情况等不下去了。我托娄家老大找了一处房子,在兴化坊,比这个大一点,周围人口简单,也安静。到时候莺儿跟着你们搬过去,我留在这里善后。”
许氏思索一下说道:“也行,先搬家,收拾好了之后正好办莺儿的及笄礼,这样也有个由头去登娄家的门。只是你叔叔……”
“三叔一直有准备,我今晚给他说。搬家后他去衙门更方便了,旁边走几步就是他上官的宅子“,王瞬之忍不住笑了一下,“以后他请假可难喽。”
许氏也跟着笑了一下,便沉默下去。早在王瞬之入城之前,王上砚就给她打了预防针,提过这对兄妹可能会带来麻烦,也许他们夫妻俩也会卷进去。许氏不是没有反对过,但是王上砚告诉她不能拒绝,老家的人已经在长安城内照顾他俩多年,现在是报恩的时候了。
“婶子,我没忘和你的约定。我也许不能在右相活着的时候扳倒他,但是您父亲的冤屈我是一定会伸张的,三叔肯定也是一样的心思。您和娄家夫人再度相交,正好可以一举两得。”
许氏抽出帕子在眼角按了按,深吸一口气,直视王瞬之说道:“我明白你们的好意,但实在承受不起了。刚出事的时候我昏了头,放不下心里的一口气。但是和你三叔过了两年日子我才明白,活人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我阿爷保下我这条命,不是让我白白断送的,更不是让我拉着你们一起去死。他到了这把年纪,也就是几年的事了,等到了地下,自然有公道等着他。我不能拿现在拥有的一切去…… 你就当我害怕了吧,反正我也不是君子。”
“婶子,你别这么说。咱们谁是只为自己活着的…… ”
室内逐渐寂静下去,两个失去至亲的人在短暂的沉默中达成了某种共识。他们太想活着了,可轰轰烈烈的死亡似乎是更符合高级道德的选择。但倘若将生命的意义定义为复仇苟活下去,他们又必须将自己置于生死的边缘。生活没有在他们逃出生天后翻开新的篇章,而是圈住了他们,让他们迟迟不敢择定方向。
许氏的一声叹息率先打破了平静,而王瞬之则想到了乔迥盈,那个漏夜前来问自己难不难受的女子——她的每一日是为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