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混蛋师父捡回来的。
从有记忆起,我的脑海里就有了这样的一个概念了。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件事,但我就是确实的知道,即使那时候我还只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孩童。
很奇怪吧,按理来说,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能懂得些什么呢?可是我就是知道,我分不清人类与妖怪有什么不同,也看不出阴阳术式与科学技术的区别,但我就是知道,我和其他的小孩子是不一样的。
其他的孩子都有父母和家人,但是我没有。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被老狐狸捡回来的,也许我的父母还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可是我从来没有问过类似于「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我的父母是谁」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从来不问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孩子确实都是有着特别的敏锐心思的,所以我的直觉告诉我,即使问了也不会得到一个答案的。
所以我从来不问,我只是像任何一个爱闯祸又有些被宠坏了的孩子一样,在妖怪们的照拂下长大了。在那座院落里,除了我以外,唯一的人类就是将我捡回来的、我的师父安倍。
安倍从来不管我,只是在教授我阴阳术的时候,偶尔会露出恨铁不成钢一样的语气,但那也只是单纯地因为我一直学不好功课而无奈而已,再没有更多的感情了。不论我平日里是又去惹是生非了,还是极少数时候做了些大约值得上一句称赞的事,他都只是不轻不重地说出几句玩笑话,偶尔出面帮我摆平解决不了的麻烦。
虽然是他将我捡回来的,但他对我却总是并不上心的样子。或许也正因此,我才对他曾说过的一些话格外的上心。比如说要保管好自己的名字,比如说要保护好那些无辜地普通人,比如说……世界上的一切,其实都是等价交换。
就好像他专门回归了人类的社会,将我捡回去抚养,其实也是一场等价交换的交易,只是我始终不知道,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而已。
我能够受到最好的教育,我能够过上毫无后顾之忧的人生,我能够一遍又一遍地说出「我讨厌人类」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其实全都是他给我的「特权」。
这一点,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华姬老师对我很好,她教授我知识与礼仪,就像是任何的一位「母亲」一样照顾我的衣食住行,在我犯错的时候予以惩戒,在我有所小成的时候毫不吝惜地褒奖。我生病了她便悉心照料,我难过了她也会给我怀抱与安慰。小时候每次风生把我惹哭了,沉着脸教训风生的也是她。
可是我知道,她一直这么照顾我,其实是因为混蛋师父将我交给她照顾了而已。她对我当然也有感情,但这些感情,肯定抵不过老狐狸的一句话。
华姬老师是这样,还有很多其他的先生也是这样。教授我舞乐的、教授我格斗的、教授我书画的……那么多的老师,妖怪也好、少有的人类也好,他们全都只是应了师父的话,来教着我打发时间而已。我学的好,那么他们教的也高兴,我学不好,那也只当是玩乐。他们中的大多数,对我都只是不深不浅的交情而已。
我并不反感这样的生活,实际上这种生活安逸又舒适,我挺喜欢的。但不可否认,在我的心里,也有着别人所不知道的偏向。
安倍说的没错,世界上的一切,其实都是等价交换——情感也是如此。
就好像所有人都觉得我最亲近的长辈是华姬老师,但实际上,我最亲近的长辈……是残月老师和竹先生。
严苛地教导我箭术的老师,以及总是无奈地蹙着眉头,在林间吹笛子给我听的那位先生。
只有他们对我的感情,是无关他人的。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喜欢往回捡小妖怪们。在十六七岁的那段日子,这种「爱好」达到了顶峰,最夸张的时候,陪着我上课的妖怪从只有风生,直接飙升到了十几个妖怪。讨厌吵闹的风生不堪其扰,拽着我的领子发出了「你是姑获鸟吗?!」的咆哮,我只能撇撇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看着他,最后这场危机也莫名其妙地解除了。
我也不喜欢热闹,可是我更不喜欢什么都没有的感觉。我不喜欢别人看着我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我背后的安倍,我想要有谁会看着我。
只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就像那些被我捡回去的小妖怪,他们跟在我的身后,「凛一大人」、「凛一大人」的叫着我,又吵又烦,但是他们会一直看着我,直到他们强大了起来,各自离去,然后我就又去捡回新的小妖怪们。
他们才不会在乎住在院子另一头、总是笑眯眯的安倍,他们在乎的只有我——至少在那段时间里,他们在乎的只有我。
我不讨厌安倍,一点都不讨厌,但我真的很讨厌明明是我站在他们的面前,但他们却只能看到安倍的那种眼神。
就好像我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存在而已。
我用最糟糕的结局离开了那样的境地,但如今却又被笼罩在了「月见山」这个姓氏的阴影里。
甚至更糟。
除了风生留给我的妖力以外,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我作为「凛一」的存在了。我只能像以前一样耍着小心思,告诉别人我叫「凛一」,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纠正他们对我的称呼。
我也只能耍着这样的小心思了。甚至在乱步叫着我「月见山」的时候,我都没办法再反驳一句,只能默认地应声。
床单的一角似乎恰好被乱步压住了,直直地绷紧,我抱着双腿,说不上是疲倦还是委屈的闭上了眼,将额头靠在了膝盖上。乱步的怀抱仍旧是像往常一样温暖,在微凉的空调房里并不显得闷热。
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乱步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开口道,“他们都走了。”
“嗯。”我没有抬头,只是轻声应了一句。
收紧了几分怀抱,乱步将脑袋挤进了我的臂弯里,用力地蹭了蹭我的脸颊,好像也有些不高兴。
“名侦探不喜欢那家伙。”他小声地抱怨着,贴着我的脸不肯分开,说话时的吐息全都聚集在了我面前的这一小块区域,微热的气流拂过了我的面颊,“他一直看着你。”
乱步口中的「那家伙」毫无疑问是指绫辻行人,我抬起了些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