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极的……推理小说?”
我有些迷茫地重复了一遍乱步口中刚刚说出的词语。
“没错。”咬着手里的冰淇凌——他还是趁我在和蟲太郎说话的时候,指使小警员去跑腿了——乱步像往常一样比划着意义不明的手势,“什么样才是「究极的」推理小说。”
“坡先生似乎比较倾向于要有复杂绝妙的诡计,但是我是觉得别出心裁让人眼前一亮的情节会更重要一些吧?”高桥告诉了我他们刚刚谈话的结果,但立刻又耸了耸肩,“不过我也只是个普通读者而已,连推理小说爱好者也谈不上,只能说,如果是像我一样的普通人,或许更在意的还是故事情节有趣不有趣……或者说是,有没有文学性?”
“复杂的谜题和曲折的情节吗……?”我看了看认真又拘谨的坡,又看了看一脸无所谓地吃着冰淇凌的乱步,“暂且不论这两个哪方更重要吧,如果是「究极的推理小说」,那肯定是要「独一无二」的了,没有其他作品能与之相比,或许连分类都不好确定——本格、变格,或是其他的什么派别。”
『话说他们为什么会在讨论这种事情。』
我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但还是又考虑了一小会儿,才答道,“那么,或许是「和现实完全割裂」——这样的小说吧?”
“和现实完全割裂,布置下了谜题,却也能合乎逻辑的揭开谜底。那样的小说,如果也能让读者信服的话,应该也够得上「究极」这个定义的边了吧?”
“但是小说是不可能和现实完全割裂的。”作为在场唯一的职业小说家,坡立刻就提出了质疑,“人类的认知不可能超出现实——虽然吾辈对此也耿耿于怀,但事实如此。”
“所以才能称得上是「究极」啊。”我不否认他的说法,毕竟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奇迹」的话,也就绝对符合「究极」的说法了。”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按照凛一你的说法,既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世界上不就不存在「究极的推理小说」了吗。理论和现实——”高桥在空气中用指尖画了个叉,“完全无法重合。”
“嘛……虽然确实几乎不可能做到。”我无奈地笑了笑,“但极端的「不可能实现」,它的另一头极端,说不定就有可能做——”
『……等等。』
我忽然意识到了点什么。
『如果和现实完全割裂是做不到的,那么和现实完全融合的话……』
究极的推理小说、金田一被杀事件、被盗走的原稿、连载中无人解得开的谜题、最后一页原稿上的“泪水”、自首的小栗蟲太郎……
“我说……不会吧?”我头疼地捂住了额头。
舔着冰淇凌,乱步相当刻意地扭过脑袋,避开了我看向他的视线。
“坡先生你也早就知道了?”我略带着些不赞同地看向了对面的坡,他立刻意识到了我的言外之意,僵直着身子抱紧了怀里卡尔。
箕浦警官在离我们有些距离的地方指挥着警员工作,我们附近也没有其他人在。我拿出手机,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又收了回去。
“所以呢,现在怎么办?报告书我是该照实写,还是艺、术、加、工一下?”我在某几个字上加重了些语气,结果乱步索性就直接侧过了身去,假装没听到一样背对着我。
“等等等等,凛一你冷静一下。”高桥抬手扯住了我的袖子,“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我冷冷地开口道,“根本不是谋杀,金田一是自杀的。”
“自、杀……?”高桥的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似乎还没能理解我说的话。
“为了写出「究极的推理小说」,与我刚刚所说的「与现实完全割裂」的小说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极端——「能够侵蚀现实」的推理小说,他让小栗蟲太郎按照他的小说连载中的杀人手法,把他自己给杀了。”我啧了一声,心里有些被戏耍了的微妙不爽,“就是这么简单,根本没有多么复杂。虽然协助自杀也是杀人,但绝对是能够从轻量刑的。”
“那自首——”高桥刚想追问我,但她自己也立刻反应过来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和我一起看向了乱步,“那么……原稿上的眼泪,是因为犯人和被害人其实是朋友,所以在动手之后,看原稿的时候落泪了吗……”
“不,不是之后。”我纠正了她的错误,“眼泪把字都晕开了,显然是墨水还没干的时候落上去的。作家用的墨水都是速干型的,而且只有最后一页才有眼泪的水迹,这说明原稿是刚刚写完,最后一页放在最上面的时候,就被泪水打湿了。也就是说——”
“犯人是在原稿完成之后,就按照被害人的请求,立刻绞死了他。流下的泪水打湿了原稿,在交付前犯人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匆匆忙忙把原稿的最后一页换成复印件,然后收进红信封袋里,放在了展望台的窗边。”乱步转过头,补上了我的话,见我板着张脸看着他,立刻就又扭过了头去。
“最后。”我叹了口气,“如果这件事一旦真相大白,那么金田一设下的这个谜题就会立刻失去所有的价值,他本人的名誉必定也会蒙灰。作为他的友人,小栗蟲太郎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如果他逃跑了,真相就会被公开,友人最后用性命换来的成果就会付之一炬;反之,如果想要这个秘密被永远地掩埋起来,那么他就得要下车去自首——而且得是以憎恨的动机,以及故意杀人的罪行。”
“——大概就是被这样威胁了吧,所以才会突然选择了自首。”
我冷淡地做了结语。
乱步已经开始咔嚓咔嚓地咬冰淇凌的蛋筒了,好像相当不服气一样地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声响。我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几秒,还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朝他伸出手,说道,“所以,原稿呢?”
不情不愿地转过了身,像是犯错被抓到的孩子一样,乱步磨磨蹭蹭地在怀里掏了半天,才将被对折起来了的薄薄的几页纸递给了我。
拿过了这几页原稿,我又对他伸出了另一只手,“打火机也交出来。”
鼓着腮帮子,乱步环着手臂,理也不理我。
“别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