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而言,我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吗?”
“我就是被丢下也没关系的那个‘孩子‘吗?”
“他让我要当一个好人,可是我告诉过他了,对我而言‘当一个好人‘很累的,我不想当一个好人,如果只能成为一个人类的话,为什么我不能当我想当的那种人呢?他为什么丢下我去死,让我又只能一个人活着,还要这样背负着他活着呢?”
“太宰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前行,所以他就告诉太宰,‘如果哪一边都一样的话,那就选择好人的那一边’,他给太宰指出了前路,但是我呢?”
“我没有前路。”
“我只能在替他走他没能走完的那条路。”
我平静地看着西格玛,做下了结论。
“他不是被森鸥外害死的,他是自己选择了去死,他是自己选择了抛弃我。”
“——但他又将自己的死,变成了我所要背负的沉重的十字架。”
西格玛无言地与我对视着,铅灰色的瞳孔里眸光闪烁,这张美丽的脸庞上浮现出的只有怔然的表情。风声在寂寥的天台上回响,良久,他才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刚刚才回过了神来。
“所以你会接纳我……”他的嗓音里带上了轻微的沙哑,“也是因为这个,对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又一次开口,语速平缓地讲述了起来。
“你还记得在赌场的时候,你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吗?你问我喜不喜欢我的父母,那个时候我告诉你,对于我来说,父母有和没有都差不多,因为他们迟早都会抛弃我的,所以那种东西根本没所谓。”
西格玛愣了一下,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垂下眉眼,笑了笑道:“那不是我随便说的,因为事实就是那样,我是被他们抛弃的。”
“我曾有过两对父母。第一对父母在我的记忆中毫无印象,因为那时我的人生最初,就是把我捡回去了的师父。我不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但是总归,只有他们抛弃了我,师父才会捡到我,毕竟我的师父再怎么不着调,也是不至于做出偷小孩儿这种事的。也只有我是被抛弃的这种理由,才会让他们在我的父母这件事上都缄口不言。”
“而我的第二对父母,也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告诉你的那样,在我……大概是三岁的时候吧,死于了一场‘意外车祸’。”
“汽车的刹车……还是哪个零部件来着,我也记不清了,出了故障,所以车子在高架桥上失控,然后冲进了江里,尸体花了一个星期才打捞出来。”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车里的情形,我的母亲——那个平日里总是对我很温柔的女人,在意识到车子故障的瞬间就打开了车门,要抱着我从车上跳出去,但是在那一刻,她忽然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父亲。我没看见父亲的样子,只知道在那一个目光交错间,她突然就改变了原来的动作,只把我扔了出来。”
“她和我的父亲一起坠进了江里,两个人都死了。”
“而那场车祸,后来有人告诉我,是一个‘蓄意人为的意外’。制造出这个‘意外’的人,就是我所谓的‘父亲’。”
“我的父亲和母亲,因为某个我不知道的理由,选择了丢下那个时候只有三岁的我,一起去死。”
“于是我的人生,就又一次这样,从‘被抛弃’开始了。”
西格玛握住了我的指尖,像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给予我一些力量,他的动作很轻,和他之前每一次和我的肢体接触时一样,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却又能让人确切地感知到他的存在,通过那一丝的温暖。
他不是个愚钝的人,即使我的叙述简略而又跳跃,但他必然也能从中意识到一件事。
意识到我的人生被“一分为二”这件事。
“你猜对了。”我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眸,“我接纳了你,因为你也是被抛弃的‘孩子’。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利用完你之后,必然会把你像是个工具一样‘丢弃‘。你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你孑然一身,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你是凡人,也是弱小的稚子。”
“……你们就是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的‘我‘。”
如天真而不谙世事、被卷入混乱俗世的贤治。
如身不由己陷入泥沼、却挣扎着想要伸出手触碰光的镜花。
如咲乐、如幸介、如克己、如优、如真嗣……如曾经我所庇护过的每一个孩子、每一只小妖怪。
即使是安倍凛一,也永远是为了“安倍”而活,为了他而任性妄为、为了他而骄纵肆意,因为在他的眼里,他就是希望我能够这样“无忧无虑”地长大的。
学习的东西、交到的朋友、遇见的每一个人,一切好像都永远在他的设想之中。
“我会帮你把赌场抢回来的。”
我对西格玛说道。
“我的人生很少能有高兴的时光,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有随心所欲、开开心心的人生。”
“虽然你说放弃赌场也没关系,但是我知道的,你说过,赌场就是你的生命,所以我一定会帮你把它抢回来的。”
“那才是你想要的人生。”
我不等他回答,便站直了身,朝着下楼的铁门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