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府,祝辞镜整个人都是飘飘忽忽的,仿佛风中飞着的柳絮,轻轻一吹便跑得不知东西南北去了。
夜里眠儿给她准备沐浴,正放着水,瞥见自家小姐丢了魂儿似的坐在床沿,再定睛一看,那脸颊红得跟天边的晚霞一般,这可把她吓得不清,急忙问道:“小姐?您是不是夜里出去着凉,病着了?”
祝辞镜被喊得一个激灵,点点头又摇摇头:“想什么呢,本小姐身子骨不要太健硕!”
眠儿担忧:“小姐,染了风寒可就麻烦了…这深更半夜的,大夫也不好寻,若是出了事……”
祝辞镜摊了摊手,“无妨,真无妨。眠儿,你别担心了,放好了水便赶紧歇去吧,让你累着了。”
她笑得勉强。
若是出了事……也无人在乎的吧。
眠儿最后还是被她三番五法打发走了。
步至屏风后褪去衣物,祝辞镜长腿一跨便跳进木桶里,激得水涟漪满溢。
她舒爽地长呼一口气,仿佛将全身的疲劳卸去,将嘴巴埋入水中“咕噜咕噜”地吐泡泡。
杏眼微眯,纤细的双手伸出水面,拨弄着浮起的几颗青梅。
祝辞镜从小便喜欢青梅,院里一半的树便是青梅树,每次结果,坐在榻上隔着窗都能闻见那股酸酸甜甜的香气。
她抓起一颗圆滚滚的青梅果,放到鼻尖嗅了嗅,脑中不自地忆起那个少年。
他身上的气味,很像青梅香。
许是浴水暖人,蒸得青梅果也熟了又熟,味道热烘烘的,酸意更甚。
她随手跟投壶似的扔着手上的果子,心里不住地想:花映别是清凉的酸甜味,这不是这样的。
随后又被自己惊到,也不知是因着热气蒸腾,还是自己羞的,脸又滚烫起来,多半是跟猴屁股似的红起来了罢。
“花,映,别……”她念叨着少年的名字,用泡软的手指在水上一笔一划写着字,若是沈掬衣知道了,定要夸她“有这份心,早就中举进官了”。
祝辞镜跟怀春少女似的,咯咯笑个不停,似乎把从今往后与少年的种种事迹都规划了个明白。
笑得猖獗,忘了嘴巴还在水下,猛地喝了一口自己的洗澡水,祝辞镜呛得整张脸都扭曲在一起,不停地咳着,似要将那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生生咳出来。
“唉,这就是爱情的代价吗?”她故作懊恼地擦了一把脸,随后又捂着嘴偷笑起来。
最后不知道在木桶里泡了多少个时辰,水都冷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出来。
原因无他,懒得起身罢了。
祝辞镜在第二天早晨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不作,就不会死。
“阿嚏——”
祝辞镜吸了吸鼻子,在床上爬了爬费经千辛万苦才够来镜子,来回瞅了好几眼自己这萎靡模样,深深叹了口气后砸回被子里。
她埋在一片柔软里静了好一会儿,才扯着嗓子喊起来:“来人啊——眠儿——”
咳……不知道的以为她喉咙里点着炮仗了,哑得跟公鸭一样。
她忽然想起来话本里形容男主角的嗓音——“低沉沙哑”,瞬间打了个寒颤。
户外传来匆匆脚步声,随着“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祝辞镜便听见眠儿火急火燎的嗓音:“哪来的贼人擅闯小姐……”
二人四目相对,顷刻无言。
“小,小姐?”眠儿颤颤悠悠地放下手里的扫把。
祝辞镜想着出于礼貌笑一下,可脸确实冻僵了一般动弹不得,她盯着对方手上有她一般高的扫帚,声音哀怨:“眠儿……”
眠儿登时扔了手中的烫手山芋,泪眼汪汪地扑到祝辞镜榻前,“小姐,小姐……眠儿还以为,还以为……”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幸好小姐没事……”
是的我没事,但被你这么一说我刚刚可能有事了。
祝辞镜无奈地看着她:“我似乎染了疾,劳烦你去夫子那儿一趟告个假,然后叫个大夫给我开点药就完事。”其实不开也成,睡一觉就好了,她顿了顿,“回头给我带点张大娘那儿卖的干花包,记住要泡果酒的那种哦~”
她像是用尽浑身气力,跟坨烂泥似的陷回了沟里。
“小姐……”眠儿头疼地看着她,“侯爷上次刚说过不叫小姐尝酒了……”
“哎呀果酒,小事小事,你且办去,出了事我担着。”祝辞镜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
“好吧。”
“那侯爷夫人那边……?”
“别说,没事。”
“可……”
“治病的是大夫,告诉他俩作甚,平添烦躁,免了免了。”
眠儿点点头,照做去了。
祝辞镜又咳了两声,心里不甘:唉明明是和花公子做同窗的好时日,第一天便倒了霉……罢了罢了,不要传染上他才是。初日上学没见到我,他会不会问过呢……嘿嘿,说不定此刻在盘算我为何没去呢?唉你真是自作多情,可是说不准……
过了许久,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她又沉沉睡去。
晌午一去,学堂种声远扬。
花映别早早便到了塾上,命陪行的书童安置好黄梨木制的书箧后便无聊地撑着头看窗外的学子嬉闹。
古来读书人便是“三更灯火五更鸡”,日出而去日落而归,但这点不适用于他们这些官府少爷。
便是祝辞镜这样的女子,若是并非达官显贵出身,是万万不能上学堂念书的。
沈掬衣一过门槛便瞧见坐在最后一排的花映别,自来熟地往他前头位子一坐,就转身过来哥俩好地唠嗑。
“花公子,好巧啊。”
花映别点了点头。
沈掬衣双手环胸:“诶,我跟你说呢,祝辞镜这家伙第一天就生了病,我都不晓得她是装的还是真的了。”
“祝姑娘生病了?”
“嗯!”沈掬衣用力地点点头:“可不嘛,我本想与她一同前来,谁知门口那小厮说他家主子染了风寒,这两天都来不成了。”
“莫非是昨晚着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