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灯会在十五那日,距离灯会还有整整七日之久。宁思絮天天苦眉愁脸,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宁思絮!你在那里干什么呢玩手指!来,站起来说说,我们讲到哪一句了。”
她说不上来,别说哪一句了,她连哪一页都不知道。周围学子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那不是什么善意的目光,那些同学们向来瞧她不上。每每这种提问的时候,与其说是考验人是否认真听课,倒不如说考察人缘如何,毕竟周围几人中但凡有一个知道这课讲到哪了肯小声提醒一番,夫子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但很不幸,她在这学堂里的人缘比她的学习成绩还差。他们只是看笑话一样地窃窃私语,只有她斜前方的一个男生转过头试图提醒她,嘴型一张一合,只可惜她实在读不出来他到底在说“……窃也?”还是“歇也”再或者什么其他的她压根没听说过的东西。
她只能装乖地站着,等夫子这火发完了再去抄几卷书赔罪——老天爷啊,一天学没上过的小桃帮她抄书抄得都快识字了。
“宁思絮,你看看你姐姐,再看看你,真就一点羞耻之心都无吗?你姐姐比你拢共年长几个月,早两年的时候都已读完四书五经了,你现在怎么还连个《道德经》都搞不明白,它是什么很难的学问吗?”夫子气得将戒尺在宁思絮脑袋上挥舞了两下,但最终依然只是重重地敲在了桌案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道德经》很难,只有夫子不这么认为。
李夫子是有大才之人,当年科举中了榜眼,去了户部做官,只可惜在官场上过于耿直,屡屡被针对,自己过得不怎么顺意,干脆辞官回来教书了。结果这消息一传出,她在京城立刻备受欢迎,一位有才的女夫子,这请来给自家小姐上课真是再好不过了。本来她只是打算给几家女子上课,结果前来求学的人越来越多、男女皆有、到最后有二十多人,干脆她就办了个学堂统一给这群公子小姐们上课,成如今这样子了。
夫子向来对她的学生们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总觉得这理解起来又不难、怎么学生们就背不住呢。
——因为先生您几岁的时候就因为过目不忘闻名乡里了啊!这群“资质平平”的世家公子小姐们只敢心里偷偷腹测。
后来李夫子提问的次数就少了,因为她发现她当夫子时候生的气比在户部应付上级的时候生的气还多,但是不提问的话、她就假装学生们都听懂了,俗称自己糊弄自己。
好不容易等到了敲钟声响起,宁思絮如释重负地敲了敲自己站麻的腿,从被罚站的地方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收拾书袋。“宁思絮,你留一下。”她正抬步要走,又被夫子喊住了。她心中正是悲叹之时,周围也迎来了窃笑声。
“别站着了,坐下来。”待人都走光了,李夫子叹了口气,往自己杯子里倒了杯茶。
宁思絮讪讪地坐回了座位上。
“坐过来点,离那么远干什么。”李夫子又瞪了她一眼,喝了口茶水压压火气。
宁思絮又谨慎地往前挪动了一排,在夫子震慑的目光里最终还是坐到了最前排。她从来没坐过第一排,她每次早来学堂就是为了坐到中间靠后的地方——这上课的位置坐在哪里也很有讲究,坐得靠前,太容易被夫子视线压力;坐的太靠后,就容易列上“经常开小差”人群的夫子警惕名单。因此,必须得是中间偏后的位置最稳妥。
“思絮,别怪我对你严苛。你看这满堂坐着的,哪不是各位达官贵人家的嫡出子弟,他们有的继承爵位,有的是家里安排官职,有的自然日后会择一门好亲事嫁了。但你不一样,庶出终究是和嫡出不同的,若你自己都不为自己日后考虑,又有谁全心为你考虑呢?以你的资质,我也不要求你拿什么功名,但最起码的知书达理要有啊,日后就算不走什么仕途,你干个其他活计、能懂文识字总也是有利无弊。”李夫子苦口婆心地劝道。
李夫子是真的为她的每一个学生着想,这一点宁思絮从来没怀疑过。在诸多学生里,她最关注的就是自己——因为自己的庶女身份。
女子终归是相对弱势的一方。纵使陛下隆恩、本朝风气开明,即使是女子也有步入朝廷的机会,但依然不得不承认相同的能力下,总是男子晋升的可能性更高一些。若是庶子便也罢了,在座的均是名门望族,有家族庇荫的话,随便混混、总能当个小官,就算无心政途,也家族救济、也肯定是吃喝不愁了。女子则不同,自己能力不是非常出众的话、本身走仕途便举步维艰,倘若又是大族的庶女、便当真是雪上加霜了——家里穷些还好,父母总要为了生计、即使是女孩子也要出门寻一门活计;家里若有些地位的话,便要为了所谓的“脸面”,严格限制女子外出工作等所谓“给家门添丑”的行为。一来二去,那些不幸的庶女们便难免成为联姻的工具,总是白白成全了那些婚后对其不管不顾的娘家人。
宁思絮也明白,她最后大概率还是要和一个家世也比较看得过去的人成亲,也许是庶子的妻、也许是嫡子的妾,但总归本质都差不多,都不会过问她的意见的。她很少想这些事,因为想也没什么用,于事无补还会平添担忧。夫子终究不是他们这些名门出身,对里面的弯弯绕绕还是有些理想主义了。
“是,先生。思絮定当痛定思痛,立志奋发向上。”宁思絮并不反驳,只是笑眯眯地应了。先生这才挥挥手,算是放她一马。
宁思絮揉揉早就饿了的肚子往外走,也不知还能不能赶上点残羹剩饭,却在门外的拐角处正好遇见了刚刚课堂上试图给她提醒的男孩子。
“你还没吃饭吧?喏,我给你带了几个红薯。”谢明意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穿着一身白缎衣服,嘴里啃着一个红薯,衣袍里还兜着五个红薯。她几乎都要替他心疼这被糟蹋的漂亮衣服了。
这人她认识,谢家那个老幺,不学好的典范。前几天刚新来学堂的,听说是因为传闻李夫子严格,谢家人把最调皮的这个送到学堂里指望好好学习来了。他入学那天,宁思絮还亲眼见到了他哥谢明戚、一个传闻中在北疆单枪匹马奇袭烧了匈奴人两个粮仓的少年将军,抱着他弟在学堂门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口一个“弟啊,哥真放心不下你”。
这突如其来的殷勤她也熟,就凭她在学堂的地位,无事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