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手,示意伺候的侍女都下去。
等到殿内只剩下他俩时,他默默捡起地上的荷包,仔细地擦拭过荷包上的灰渍,极其自然地挂在腰间。
“一个荷包就判了我的罪,娘子断案好生不讲理。”
他温润的语气带着七分傲娇三分讨好,凑近时好看的桃花眼微眯着,全然没有帝王的威仪,似极了未入宫时宠她的少年郎。
苏霓儿在他胳膊上使劲掐了几把。
“那她怎会有你的荷包?你们昨晚是不是在一起?”
“是,但我们确实没做过.......”
“那你就是承认了?”
苏霓儿一想到昨晚陆卫青和那个狐狸精缠绵整宿,她就气得肝疼,嫌弃地一把推开他,似推开一件晦物。
而那位官家小姐,更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她骂我,指着我的鼻梁骂,什么难听说什么......陆卫青,你们太欺负人了!”
当时苏霓儿和官家小姐在凉亭里,苏霓儿不想争辩,往内殿走。
对方却是个骄横的,指着她的肚皮破口大骂,说她伺候陆卫青多年,竟无所出,对得起皇家的列祖列宗么?
还不如早早收拾包袱滚蛋!
苏霓儿受不了了,扬起巴掌就要打人,硬生生被宫女们拉开了。
是以,她何止是吵架吵输了?她是被羞辱了!
委屈和不甘齐齐袭来,苏霓儿痛苦地望着陆卫青。
她十七岁陪陆卫青入宫,现下已经二十岁了。
入宫以后,她本就没有多少机会和他黏在一起,想着她若是能诞下嫡长子,兴许那些老臣们能看在皇子的份上,许她些安宁的日子。
却不曾想,这一切只是奢盼,她久久没有身孕。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陆卫青背着她有了旁人。
她不再是他的唯一。
他会亲热地搂着旁的女子,许她们山盟海誓、情定此生。一个两个三个......同大部分帝王一样,后宫佳丽三千。
而她,不过是无数妃嫔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她恨呀,恨透了那位官家小姐,恨透了变心的陆卫青呀!
陆卫青流畅的下颌线咬得很死,那青筋凸起的手背狰狞地厉害,许久才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她惹是生非、挑拨你我关系,且待你不敬,我会罚她。”
“怎么罚?你舍得罚么?敢罚么?能罚么!”
那位官家小姐的父亲权高位重,在朝中拥得百官,连陆卫青都要看其脸色行事,陆卫青又怎么可能罚呢?
陆卫青沉默了一瞬,眸底涌起鹰般的狠辣。
“总有法子的。”
苏霓儿却是不信。
听说那位官家女时常借着父亲的便利到养心殿寻陆卫青,实则是私会。
苏霓儿暗自下了决心,要干一件大事。
*
所谓的大事,是一把火烧了养心殿。
四年了,每每苏霓儿记起此事,依旧蚀骨地疼。她从回忆里缓过神,看向陆卫青。
陆卫青今日甚是贪杯,一盏接一盏地喝,没个底。喝到浓处,几个空酒壶斜倒在八仙桌上,哐哐地响。
他素来克制,做了帝王后尤是如此,极少在人前袒露心思,更不曾流露出醉意。苏霓儿按下他拿酒盏的手,他却抬眸望着她。
“娘子总是这般沉不住气,都说了会罚,你却执意孤行。”
苏霓儿不吭声,陆卫青又道。
“知你不喜她们,我都散了。这些年,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陆卫青说的“她们”是指宫里头的那些莺莺燕燕,多是朝中权臣借着千奇百怪的理由送进来的。知他难以推脱,她默默地许了。
却不代表她不在意。
苏霓儿的鼻头酸得很。
一样?能一样么?
她松开陆卫青的手。
“别哄我,我已经二十四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陆卫青许是真的醉了,也不管苏霓儿同不同意,怡然地规划着。
“你想看岳山的日出?还是漠北的黄沙?都行,随你。咱们走到哪歇到哪。你若是累了,就回我们从前的屋子住一住。”
他神色微戚,趴在八仙桌上,望向窗外的紫藤花。
“他们说,紫藤花开,四十九月不败,能锁冤魂;”
“他们还说,穿着红衣殉情,黄泉路上不忘前世。”
陆卫青起身,对面桌前摆着的碗筷空荡荡的,碟子里的半粒花生米从未动过,椅子上亦无人。
奢华的内殿,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人,哪里有苏霓儿的身影?
唯有高案祭拜台上,香火灼灼、轻烟寥寥。
他喟叹一声。
“就你这臭脾气,除了我,谁将就得了你?”
“娘子,我来寻你了。”
他笑着打翻燃着的红烛,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葬身于火海。
景阳宫的大火来势汹汹,宫人们发现的时候,皇上已是一具瞧不出面容的焦尸。
他的怀里,护着一个铜色的牌位。
那牌位上写着:吾妻苏霓儿之位,卒于戊戌年四月十三,享年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