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瞎说什么!”时正利凶恶地瞪了她一眼,摔了烟头一脚碾上去,随即凑到门边透过缝隙心虚地看向时暻,那小女孩儿好像失了魂似的,全然不像哥哥跟他打电话时夸得那么聪明伶俐。
投资那部电影的机会十分难得,是时正利托了七拐八绕的关系才搭上的线,那导演是个文艺圈里很有头脸的世家之后,原本是瞧不上时正利这个小老板的,但时正利瞅准了他这部电影肯定是能赚钱的苗子,哪怕让人背后戳着脊梁骨骂也愿意没皮没脸地贴上去。
投资电影的钱他原本已经打定主意卖店了,却又突然碰到了哥哥的意外。
时正利心里很清楚,既能保得住自己那点家底,又能拿出余钱投那部电影,只要……
他走到时暻面前蹲下身子,和那小小的女孩子对视。
“我是你叔叔,爸爸有没有对你说起过我?”他笑得有些难看。
小女孩点点头。
“我已经等了很久,爸爸什么时候带我回家?”
平时父母工作都忙,时暻常常在医院等父亲下班,医院对她来说是个熟悉多过恐惧的地方,虽然小孩子的敏锐已经让她嗅到了今天的不同寻常,但她还是执著地想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带她回到那个暖和的家里。
“爸爸很累,他要休息了,爸爸和妈妈对叔叔说,以后……以后你和叔叔一起生活。”时正利艰难地说,“叔叔会赚很多很多的钱给暻暻花,暻暻会成为最美丽的小公主。”
时暻看着时正利与父亲六七分相似的脸,有些犹豫地点点头,她是个乖巧的孩子,父亲从小就不许她在医院里哭闹,会打扰到病人。
时暻从座椅上跳下来,牵住时正利的手。
三天后,时暻的父亲宣布脑死亡。
就这样,时正利拿着自己亲哥哥的买命钱投资了一部百倍利润的电影,赚到了时氏娱乐帝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
夫妻俩的葬礼上,时暻仿佛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她在入殓师想要运走父母灵柩的那一刻疯一般的扑上去,柔软的手指死死抠住那个小盒子,哭到最后已然失声,她张大了嘴,却连一声悲鸣都无法发出。
时正利和助手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小小的孩子拽开,她的指甲多半都外翻着断开,鲜红的血沁进了指缝,惨不忍睹。
时正利觉得她在众人面前这么闹着有些丢脸,但看着孩子的手,最终还是不忍心苛责。
又过了三个月,时正利和许林二人低调地注册结婚,因为他想给时暻一个完整的家。
那是他欠时暻的。
也是他欠哥哥的。
时暻用力甩甩头,将自己的意识从耳鸣带来的蒙太奇般漫长回忆中抽离出来,她知道时正利这一巴掌早晚是要打下来的。
时正利捏了捏震得发麻的虎口,很后悔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太狠,时暻的脸已经高高肿了起来,万一到周末还不能消肿,去周公子的宴会可就丢人了。
时暻冷笑一声,回房间披上外套,攥紧了车钥匙,二话不说就出了别墅。
身后传来时正利夫妻二人气急败坏的怒吼和责问,但无所谓,及到她冲进夜色中的雨幕,一切令她不快的声音都如同霎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虽然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但她终于能无所顾忌地呼吸了。
时暻开着车驶出别墅区,漫无目的地在天都市灯火通明的夜色中逡巡,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地跑出来,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明明早已知道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应该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回到房间,将所有愤怒悲伤和不甘的情绪吞咽下去。
她还没想好要去哪,左不过去酒店开间房住些天,时正利对她最大的仁慈就是在花销上从来不短她什么,她也乐得去挥霍,不为什么,这是时正利欠她的。尽管她再怎么大手大脚,对现在的时正利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时暻出门不过两个小时,时正利的电话就打来了。
彼时时暻将车停在城郊的路边,点了一支细长的烟默不作声地吞吐,青灰色的烟雾一团团在她的鼻息间氤氲,仿佛要将她自己也吞噬进混沌。
时暻大概能猜到是为了什么,因豪的监控既然已经被泄露了,那么自己和楚桓州势必会被推上风口浪尖,被偷拍的当晚楚桓州就十分警惕地察觉到了不对,后续还闹出了队友受伤的事,左思右想,时暻都觉得自己对不住楚桓州。
她猜到楚桓州如今是泥菩萨过江,想安慰几句,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便没去打扰他。
只是她也没想到,狠狠背刺了她那一刀的竟然就是楚桓州本人,他们俩这下可算是扯平了。
两小时前。
楚桓州放下了手中冷敷的毛巾,他已经卸了妆,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带着些许琉璃般的质感,只是日久天长无法酣然入睡的糟糕生活习惯平添了眼下顽固的乌青,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可是却透着死亡般的朽溃。
他看着镜中自己面无表情的脸,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三百平的公寓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他不长居于任何一个巢穴,疲于奔命。
有点累了,楚桓州想。一路汲汲营营地向上疯长,他受够了做别人的光。
楚桓州看了一眼手机,杂七杂八的消息潮水一般向他涌过来,可南宫那边还是依旧沉默。
他不清楚那意味着完全地放弃他,还是仍在等他低头认错。南宫平素喜怒不形于色,身边的小艺人只能自己去揣测她的心情,楚桓州以往混得最好,得到的资源最多,自然也是猜南宫心思猜得最卖力的一个。
可是今天他却不想再猜,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南宫不和他做任何商量就放出地下停车场的监控视频,外人看来是她在积极维护楚桓州,可是只有楚桓州知道她的潜台词中的威胁意味。
“我也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毁了你。”
优秀的猎手在开枪之前是绝不会让猎物听到半点风声的,而南宫的对楚桓州的威胁,恰恰是她的恻隐之心。
“要辜负你的期待了,”楚桓州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