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突然想明白为什么对时正利的那声爸爸始终叫不出口,无论自己的爸爸妈妈离开了多少年,但唯一就是不可替代,时暻的爸爸妈妈绝不可能是时正利夫妇。
小孩子的直觉总是最敏锐的,即便他们没有成年人那样弯弯绕绕的城府,也看不穿伪装,但总有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直觉让他们本能地无法亲近心怀鬼胎的大人,这是孩子柔弱身躯中本能的防御机制。
“别跑了,前面的同学……”
时暻听见后面有人喊她,没敢回头就又想跑,但这次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一只手提住了书包。
时暻回头,路灯下看到一双笑起来会弯成月牙的双眼,少年显然是一路疾跑过来找她的,气息还不稳,但找到了她,却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他们都说你在等家人来接,连我外婆都这么信了,她很担心你。”少年很高,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呛咳起来,时暻只能看到他纤细的脖颈和喉结。
时暻默默从他手中扯出了书包带,没搭理他,继续往前走。
“但是我猜,你应该是离家出走吧?”少年两步追上她,“和家里人闹矛盾了?他们很担心的,快回去吧。”
时暻摇摇头,加快了步子。
“对不起,忘了,我外婆说你不会说话……”
不一会儿,婆婆牵着叫小昔的女孩儿找到了两人。
时暻跑不脱,也不想跟着少年走,便蹲在地上抬头望着星星。
看到婆婆来了,时暻先一步冲过去躲在婆婆身后。
后面发生的事情时暻已经记不真切了,她只记得自己硬要跟着婆婆,死乞白赖地在婆婆家住了俩星期。
婆婆的家里只有她和俩孩子,每天的日子都过得挺无趣的,天不亮,顾方和顾昔就要去上学了,而婆婆会带着时暻一起去客运站照看小商店。
为了能早点找到时暻的家人,婆婆每天陪着时暻坐在小商店门口盯着人来人往的行者,还带她去了几次派出suo,但时暻故意装成不会说话也不认字,就是说不出自己是从哪来的。
婆婆也能看出时暻是装的,但她也不会骂时暻,只是时常叹气拍拍时暻的头,捏捏时暻从没受过一点苦的细白的小手,说她和顾方,顾昔都是“苦命的孩子。”
晚上有时暻陪着婆婆回家,就用不着顾方来接了,顾方烧得一手好菜,虽然放学早,但晚饭总要等着婆婆和时暻回来后才吃。
顾方八成是真的看不出时暻在装成不会说话的样子,总是很照顾她,有什么好吃的也紧着她,俨然把她当成了另一个顾昔。
吃过饭,顾方和顾昔收拾了东西就在老屋院子中间的灯下摆一张桌子,兄妹俩开始写作业,昏黄的白炽灯周围总有数只飞蛾不安分地围绕着,兄妹俩却学得很认真。
时暻和婆婆就搬着小板凳也坐在院子里,婆婆低头嗑瓜子,时暻就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她觉得这一刻爸爸妈妈也和她在一起,在婆婆的家里感觉比在时正利的家里更像家。
虽然时正利家的床有三层柔软的床垫,虽然婆婆家的屋顶有时会漏雨。
写完作业了,顾方有时会用院子里零散的废竹篾和竹片给顾昔和时暻做几个竹蜻蜓来玩,在小昔的笑声中竹蜻蜓轻飘飘地跃起,穿过暖黄色的灯光,消失在院墙外头的黑暗中。
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时暻甚至觉得就算时正利没找她也没有什么的,现在就很好。
直到夏至傍晚那场大雨突然悄无声息地降临。
狂风刮走了老屋屋顶的油毡,原本只是零零星星漏雨点的屋顶破了好几个碗大的洞,雨水像瀑布一样从洞里砸下来,整个房里连个落脚地都没有,时暻看着眼前哗啦啦的巨大水龙头,有点发怔。
“小哑巴,发什么呆,快带外婆和小昔去里屋,里屋雨小点,我去追油毡!”顾方的声音十分焦急,话音未落就冲进了雨幕。
“小方,现在别去了,雨小了再去!”婆婆跟在身后喊了一声儿,但她的声音很快便被一阵石破天惊的响雷淹没了。
时暻一手牵着顾昔,一手挽着婆婆,想先进里屋躲着。
“坏了,兔子!”婆婆拍拍脑袋,趟着没过脚面的雨水就要去院子里,可外面还在刮风,时暻说什么也不让她去。
“好孩子,你乖,先带小昔进去躲雨,兔子放在院子里非得死了不可。”
婆婆养了五六只兔子,用竹篾各自编了地笼养在院子的角落里,兔子养得可爱又娇气,眼见着雨水在院子里积起来了,不挪走多半是活不成了。
时暻放心不下婆婆,打发顾昔去里屋了,自己挽起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过去给婆婆帮忙。
雨水和地上的泥土搅成了浑浊的污水,根本看不清脚下有什么,时暻几次差点被绊倒。
到了院墙角,婆婆弯下腰急着将散放在五个笼子里的大白兔集中到两个笼子,否则俩人根本就拿不走。
时暻眼见着院墙上一块被大雨冲下来的泥砖朝婆婆砸了过来,想也没想抬手就去替她挡,那一块乡下烧制的大泥砖少说也有个六七斤重,有时还掺着些破碎的啤酒瓶碎片,结结实实地砸上时暻的右臂后又滚落到了地上。
时暻可以感觉到她的胳膊顿时就被擦伤了一大片,她痛得手臂发麻,人在暴雨中颤抖。
“没事吧丫头,快回屋,婆婆给你看看伤,别伤着骨头了。”婆婆见时暻为了救她而受伤,也是急得连兔子都不要了,把笼子往地下一扔就往回跑。
可就连婆婆自己也急忘了,忘了前面的路上有个不大的坑洼,要是在平时也就罢了,可那天的雨实在太大,那天的地实在太滑了,时暻只听见婆婆急促而短暂地“哎呦!”叫了一声,便重重地跌坐在泥水中。
“婆婆!婆婆!”时暻也顾不得了,跑过去拉着她连着喊了好几声,可婆婆却始终没有像往常那样慈爱地回应她。
雨越来越大,时暻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湿漉漉又不真切,她甚至看不清婆婆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她用左手用力拉着婆婆的胳膊往上拽,可婆婆似乎变得比平时重了许多倍,像麻袋似的毫无生命力地往下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