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午后,雨势来得又猛又急,泼到地上起了一层白烟和灰尘,浇灭了一地的热气,又再散开来。
因这一场及时雨,杭州街边站满了避雨的百姓,顾不得自身的狼狈,忽然就被一旁亭子下的一抹亮色吸引。
那是一处歇脚的凉亭,凉亭下挤了躲雨的男男女女,却又避出一角,不让自己身上的泥水碰脏了凉亭边上的姑娘。
姑娘穿了寻常的裙杉,可那一张眉眼如画的脸实在太过扎眼,闪闪发亮的黑眸微微一抬,秋波乍转皱了皱眉,就让一旁躲雨的公子揪起了心。
“姑娘,这把伞借你用吧。”公子擦干了胸前的雨水,整理了发丝,方才上前搭讪。
花朝低头看了看,转瞬抬眼。
公子顿时心弦一震,只觉得被霞光普照一般,握着雨伞的手也微微颤抖。
“多谢,我在等人,不着急走。”花朝盈盈一笑,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公子失落地垂下手,想问她在等谁,可触及花朝那眼底的期待和张望时的担心,他脸上一臊,方觉刚刚的行为太过唐突,顿感此地逼仄,冲进了大雨里,浇了一身雨,才后知后觉撑起伞来。
花朝并未在意公子离开时的尴尬,一心只等着沈宸。
她昨日就跟他约好了午时在此地见面,可现下已经快申时了,还不见他的人影。
花朝不禁着急起来,踮着脚向远处张望,屋檐落下的雨打在她的肩头,她也浑不在意。
等到乌云遮蔽了天,黑沉沉地压了下来。
周围躲雨的姑娘都被相公心上人一一接走了。
凉亭下,只有她了。
她落寞楚楚的模样惹得一旁收摊的大娘心疼,给她递了一把伞喊道:“姑娘快回去吧,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
忽然一道闪电落下,她如梦初醒地抬头看了看,急急对大娘道了声谢,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大雨里。
大娘喊了她好几声,最后只能叹息一声:“也不知是哪家郎君这般狠心,丢下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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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冒着雨,一路跑回了莫愁巷,推开了自家的宅院,径直往后厨跑去。
后厨旁的墙壁开了一扇葫芦门,竟通向另一间宅院。
这一间宅院比花朝的简单些,只有一间正房,厨房在正房旁是露天的,急促的雨落在雨棚上,吧嗒吧嗒吵的闹心。
房间的左侧窗户传来轻轻袅袅的声音,花朝猛地踉跄站住了脚。
“沈公子,你看我写的如何?”
这个声音花朝认得,是东街周记豆腐馆的小东家周锦儿,人称豆腐西施。
花朝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就往窗户边挪了挪,好一会,才听到一道清冽的声音,低低沉沉,十分好听。
“不错。”
那种平淡中但能揪出一丝不咸不淡的欣赏。
花朝站在那忘了擦去脸上的雨水,垂在腿边的手也有些轻微发抖。
院中吹来一阵夹杂着雨丝的热风,浑身湿透的花朝一阵发冷,她转身欲走。
忽然又站住了脚,若是她现在走了,今日淋的雨不是白淋了?
她闭了闭眼,转身跑了进去。
浸湿的衣衫裙摆随着她小跑起来,贴在身上凉津津的。
“沈书生!”她急切地跑进屋里,像是被重重打了一锤子,恍然站住了,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眸光闪烁着惊惶,她咬了咬唇,惹人心疼。
沈宸微惊之下目光沉了下来。
周锦儿像是吓到了一般,立时站了起来,疾步朝她走来:“花朝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淋了雨,小心着凉。”
她拿着她的披风赶紧给花朝裹上,遮住了花朝曼妙的身姿。
花朝只是呆呆地盯着沈宸,忽然轻轻一笑,有些凄然地软声道:“我等了你好久,还以为你出事了……你没事就好……”
沈宸站在书桌后,极好看的凤目深得像海,神色难辨,声音极冷极沉:“回去。”
那种冰冷刺中了花朝,她一时无法反应,呆呆站着。
周锦儿听得已经愧疚地垂下了眼睛:“我,我不知道你约了沈公子,都是我不好,耽搁了你们……”
“……是我打扰了你们的雅兴。”花朝闷闷的声音寥落而微恼,“披风弄湿了,改日我再还你。”
周锦儿却握住了她要离开地手,担忧道:“我煮了红豆汤,你淋了雨,喝一碗热热身子吧。”
她转身向厨房走去,花朝慌忙丢下一句“不忙了”,转身跑了出去。
周锦儿愣了愣,看向沈宸:“沈公子……”
沈宸已经低眉敛眸翻了翻手里的书,周身的气息都凝结了起来。
周锦儿聪慧,方才借着雨势留了下来,现下,她不该再强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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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又从葫芦门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个葫芦门是花朝让人修的。
月余前,花朝因在京城犯了错,被祖父发配到了杭州老宅。
她虽心中有气,但她七岁前生活在杭州,还有一众好朋友,每日和朋友春游嬉戏也很快活。
那日她们在□□中放纸鸢,纸鸢卡在了树枝上,几个小姑娘新奇,屏退了所有下人,一起爬上了围墙……
沈宸正从墙外经过。
初夏的阳光细碎麟麟,洒在沈宸的眉梢眼角,清俊干净,光风疏朗如皎皎明月,一身普通的衣衫也遮不住他的耀耀光华。
顿时就撩起了几个小姑娘的心,脸颊染了绯色。
花朝目光黏在了沈宸身上,嘴角忍不住的笑意。
好友说,他叫沈宸,住在莫愁巷的亲戚空置的宅院里,是一个穷书生。
为人高冷十分难接近,多少姑娘都碰了一鼻子灰。
后来花朝就搬到了他的隔壁,当晚就烧了自己的后厨,逍遥自在地看着后厨烧糊了围墙。
等到救火队来救了火,她站在残垣中,喜滋滋的笑意还未收敛,沈宸已经进了院子,花朝立时扁了嘴角委屈地举起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