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林很少见到李俞流露出这么疲惫的神色。 而且周六晚上他很罕见的迟到了一个半小时,张延林也不知道李俞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反正她在窗口向下望的时候,看到李俞一个人默默的站在单元楼外的黑暗中。 而看到这一幕,张延林的鼻子莫名的一酸。 她回过头去,看了眼餐桌边的几人,周希这会儿正抱着把吉他展示她这段时间刚刚自学的《喜刷刷》。 锅里的羊蝎子被煮的咕噜咕噜作响,餐桌边弥漫着热闹欢快的气氛,和楼下截然相反。 张延林迟疑了下,并没有喊李俞上楼,而是冲甜筒招了招手,“过来。” 金毛大狗原本还在围着桌子打转,等着桌边的人把没啃干净的羊蝎子丢给它。 听到张延林的喊它,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桌子一眼,但最终还是摇着尾巴跑到了女主人的身边。 张延林对忙着给其他人夹菜的中年女人道,“妈,甜筒今天是不是还没遛,我去遛下它吧。” “诶,好好吃着饭,怎么忽然就要去遛狗了,你朋友都还在那。”中年女人唠唠叨叨道。 “没事,周希他们也不是外人。”张延林道,“你们接着吃吧,正好我也吃饱了。” 周希和张延林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两人小时候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她知道张延林这会儿突然要出门肯定有情况。 但眼下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作为朋友,该做的是为张延林打配合。 于是周希又拨动了一下琴弦,“那你快去吧,我给叔叔阿姨再弹个《新鸳鸯蝴蝶梦》。” 而听到周希都这么说了,张延林的妈妈也不好再阻拦,张延林迅速的换好鞋,给甜筒戴上项圈,然后就匆匆下楼了。 然而等她出了单元楼,却没在附近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张延林不由有些失望,这时候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张延林连忙从口袋里把它拿了出来。 点开微信,最先看到的就是之前她给那人发送的好几条消息,询问那人是不是堵车了,大概几点到。 但是都没有得到回复,直到刚才她才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抱歉,我今晚有点事没法过去了。 张延林连忙打字,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你了,然而打到一半她又删掉了,改换成。 “嗯嗯,没关系,我妈说你可以下次再来。”跟着又发了个轻松熊的ok表情。 过了大概半分钟,张延林收到了回信。 只有两个字——谢谢。 张延林望着手机上的两个字,呆了呆,直到耳边传来甜筒汪汪汪的叫声,她才又回过神来,蹲下身子,搓了搓那颗毛茸茸的狗头。 “好啦好啦,天天就属你最着急,我现在就遛去遛你。” 李俞离开张延林所在的小区,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 这会儿刚过晚上八点,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各种烧烤摊大排档门外都坐满了人,有朋友、情侣,还在念书的大学生,也有一家几口一起来的。 推车的小贩在叫卖着花生米和酸梅汤,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 然而往日这些熟悉的景象如今落在李俞的眼中却已经变了味道,他仿佛能看到背后那一串串在运行的代码。 看到无尽的冰寒席卷湮灭了一切。 而李俞最后看到的是秦先生那双坚毅与冷酷的眼睛,他没有开口,但是那双眼睛已经把所有要说的话都说了。 ——你忍心看着这一切就这么消亡吗? 生存,从来都无关正义,是泥地里一场野蛮的摔跤,抛弃所有尊严与体面,只有紧咬的牙齿与狰狞的面孔,从每个毛孔中都透露着“我要活下去”的信念。 哪怕面容扭曲,姿态丑陋,浑身上下沾满泥污也在所不惜。 因为只有活下去的人才能延续文明。 为此董事会不惜毁灭掉其他的宇宙位面,甚至放弃六十亿同胞,也要完成这场迁徙。 昨天晚上,李俞在从那座“车站”回来后又问秦先生,“那些没有抽中签的人什么时候会知道真相?” “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的。”秦先生淡淡道,“这是一种仁慈,他们会在服务器被关闭的那一天陷入永恒的长眠。” “但是他们的牺牲不会白费,会化作燃料,使人类文明的火炬继续燃烧。” “他们……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不接受又能怎样呢?”秦先生反问道,“难道鹿群要让那些年老体衰的老鹿和那些身体有缺陷的劣鹿活下去,而让身强体壮的成年鹿去死吗? “别犯傻了,进化就是为了从种群中筛选出强者,所谓的道德只是文明的附属品而不是必需品,在不涉及种族存亡的时候你当然可以大谈特谈公平,发扬绅士风度。 “但是当危机降临,我是说真正的危机,再死抱着那些公平正义就是自取灭亡了,何况我们也已经释放出去了一部分名额,就是为了彰显公平。”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李俞喃喃道。 他看《三体》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句话。 李俞不知不觉中已经在街上游荡了两个小时了,最近这两天,他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里。 他无法入睡,即便躺到床上也没法闭上眼睛,只是静静的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早起刷牙的时候李俞发现自己的眼眶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不再属于他了,这会儿他在街上走的时候,他的脑袋就在自动播放《南方公园》,那是他几年前看过的一部低俗动画。 里面的细节他早就已经忘记了,然而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