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酸背痛的疲惫,他跟家人扯了一个谎,选择了逃离。 他掀开斗笠,抹了一把汗,说:“我要去露天水井那里喝点凉水解解渴,洗把脸,擦擦汗,再回头来干。” 可是,他打着赤脚,踩在热乎乎的青石板上,来到村口香樟树下的老井边,洗了手和脸,抹了汗,畅快地喝足天然矿泉水之后,他摸到河堤边,滑到石拱桥青砖瓦房的后门,伸出小手从木条的间隙里打开那扇木门。 虽然善良的老奶奶发现了他,但还是包庇了他,让他潜伏在楼板上面,躲在面积大约仅有七平方分米的小窗口旁边,争分抢秒地看他从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田爱国那里借来的书本,整理他自己命名为《葵花宝典》的“红皮笔记本”。 老爹骂骂咧咧地在家门口嚷嚷:“这匹不受驯服的野马、烈马,就知道躲懒取巧,躲到哪里去了?叫我逮住,非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不可!”幸好奶奶没有吭声,他小黑才逃过一劫。到了晚上,大家干活回家,他装作生病了,躺倒在床上,捧着肚子,低声哼吟着,显露出很难受的样子。爹妈也没再责骂他。他只是觉得自己像偷取宝贵光阴的贼鼠一般,有点愧对同一起跑线的兄妹。 可是,小黑干农活太差劲了,连比他小几岁的弟弟小红都赶不上。三天毒日头,小黑守在晒谷场上,拿起刮板翻晒刚从水田里打来的稻谷,然后用尼龙袋装包,捆好,再用独轮架子车往家里仓库盘,俨然是一个顶门立户的男子汉。 黄昏时分,爹妈没回来,小黑看见南屋门半开着。小白侧身立在门框里,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低声和小花说话。小黑听见小花问: “得多少?” “二十块。”小白说着,伸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了个“V”字形手势动作。 “看你还去哄哄!” 小黑感到奇怪,等哥哥小白慌慌张张地迈出大门走远了,就走过去凑到妹子小花身旁轻声问道: “他跟你要钱么?” “还赌账。” “他......赌钱?” “庄上的‘瑶古佬’家成了地下赌场,闲着没事干又没娶亲的青年小伙子都这样儿耍牌瞎混。” 小黑突然明白了。昨晚打麦找不到小白,妈说他还在下军棋,看来妈是替他掩盖事实的真相。 “你们怎么能这样惯着他?”小黑愤愤不平地说。 小花没有回话,瞥了他一眼,就“哐当——”一声把门关上了。小黑久久地站在庭院里,心里觉得很凄惶。小花眼神里所包含的语言他觉得很难懂。到底怎么一回事呢?小花和小白本是很不对劲的,却又忽然这样亲昵了。相形之下,他小黑倒成了外人。 这想法苦恼着他,使他变得沉闷。小黑觉得自己的心像冗杂的家一样,被过多的东西充塞得失去秩序。本来就显得幽暗、狭窄的屋子,到处堆放鼓鼓囊囊的麻包、布袋、尼龙袋,连插脚的地方几乎都没有,在屋子里根本不能行走自如。 老鼠大模大样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在粮堆上溜来溜去,还从楼板上拽下一根长长的红塑料绳子和一根废弃的旧电线,沿着绳子爬上爬下,像电视剧《米老鼠与唐老鸭》里面上演的那样尽兴地玩着荡秋千比赛。 鸡鸭挺着皮球一样的嗉囊满地拉屎,有时那可恶的发了情的公鸡还追逐着快要下蛋的母鸡,跳到餐桌上、木凳上撒野狂欢,抖脱鸡毛的时候顺势排泄粪便在桌凳上留下一个记号,惹得老奶奶闻到臭气就举起拐棍,一边驱赶一边咒骂:“该死的鸡婆,打生打架也不选好地方,快点滚开,要不是看到你还能生蛋,今天就打死你宰了你煲汤喝算了!” 粮食丰收了,因为袁隆平爷爷发明的杂交水稻开始普及,打下的粮食比预想的还要多,一家人却没有因此而改变忧心忡忡的脸色。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谷子多了,也就难卖出去,价格也会相对便宜许多。 家里的稻子和麦子收打得并不慢,可是晒了两个大太阳后,他们发现“樟树门外”的人家已经卖过粮了——大队支部书记老赖住在香樟树底下,村里人就用“樟树门外”来称呼他的三门近亲家族里的人们。庄稼人习惯了看着樟树门外的动静行事。人们在背地里说,“癞蛤蟆”一个人就卖了三千斤稻谷,还卖了两千斤烤烟,都是一级烤烟。消息既使爹妈着急,又使他们兴奋,幸亏去年托老赖换了杂交水稻品种,今年才大丰收,至于烤烟不敢指望跟的人家卖一样等级,大概能够卖个二级是没有问题的,恰好是三等九级正中间的一级就行了。 爹妈是极细心的。他们把晒谷坪上的谷子麦子都摊得薄薄的,时不时趁着太阳暴晒之际,用木锨竹刮板趟来趟去。第二天下午,老爹一连请了四五位行家来验看,他们像验质员一样把谷粒和麦粒摊在掌心里,细细拨弄。一粒粒撂进嘴里,“咯咯”地十分仔细地品嚼,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巴,然后,把手撒开,拍着,小心翼翼地说:“我看,差不多,行了。” 老爹还是有点不放心。这是最忙碌的“双抢”季——什么时候啊,谷种已变成秧苗等待着插秧,绿豆、芝麻、黄豆、大蒜等着下地,棉苗又得拾掇,丢下自家雷追电紧般的活儿不干去给公家排队交粮卖粮,万一验不上,再拉回来,多窝囊!自个儿丢脸不打紧,人家还得笑话田家门楼的人尽干蠢驴般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为求稳妥,百分之百凑效过关,老爹揣上一盒红旗渠烟去请老赖关照。 老赖这人很随和,从来都乐意给乡亲们帮忙。他抓起谷粒一嚼,笑着说:“牙齿咬得嘣嘣响,我看准行!” 可是,在他们忙着起场装粮上板车的时候,老赖漫不经心地抛出一句: “长征叔,你分到多少指标?” 老爹愣着了:“还有指标?” “田老师呀,打今儿起,全凭计划卖啰。粮条都发到各生产队小组里,快去找他们要。” “你可知道,我们队分了多少指标?” “总共有五六千斤哩1” 小白一听,便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