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四年腊月初五,这几日是内务府小选的日子,偏这一日从早上起就阴沉沉的,过了午后便下起了雪粒子。
傍晚时分,雪越下越大,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了,却有一个裹着羊皮袄子、身穿护军服的男人步履匆匆的走进荷花池胡同。
雪粒子夹杂着寒风打在他的脸上,犹如钢刀里夹杂着石头子儿,可这人却仿佛没觉着似的,走到一户门框顶上挂了八卦镜的人家,手缩在袖子里推门进去。
天儿实在是太冷了,玛琭盘腿坐在炕上,带着妹妹玛颜珠,弟弟白启在炕桌上玩儿嘎拉哈(羊拐)。
她的十指修长白皙又灵活,只见她拿起沙包往上一抛,同时迅速的将嘎拉哈都翻成真儿。她一边玩儿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真儿、轮儿、坑儿、肚儿!”最后一把抓起所有嘎拉哈,再接住沙包,就完成一轮了。
抓住之后,玛琭冲弟弟妹妹挑挑眉,笑着说:“怎么样?”
小白启兴奋的直拍巴掌,巴掌都拍红了,说:“姐姐厉害,真厉害!”
玛颜珠说:“姐,这才一轮儿,你啥时候玩个三四轮儿的。”
玛琭把嘎拉哈撒在炕桌上,说:“我这才一副嘎拉哈,你到是给我弄个三四副来啊!”
玛颜珠眼睛亮亮的:“过年的时候,不是要杀年猪吗?到时候再给姐姐弄一副来!”
一语毕,姐弟三人面上的笑容都止住了,全都沉默下来。
明儿,玛琭就要入宫小选了,这要是选中了,这个年怕是在家过不了。
小白启小嘴一扁就要哭,这些日子,他可听不得姐姐要入宫的消息。
玛琭正要打起精神来安慰他二人,却听到了开门声,三人齐齐向外看去,就见一个“雪人”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凉风。
似乎有一粒雪珠子飘到了玛琭的鼻尖上,她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衣襟。
来人脱下帽子露出面孔,白启眼睛一亮,像一坨小炮弹似的跳下炕扑过去,嘴里喊着:“阿玛!”
是他们的父亲威武回来了。
玛琭和玛颜珠也齐齐下炕,请了安,玛琭用布条掸子帮威武掸去身上的雪。塞和里氏从里面走出来,诧异的问:“你今儿晚上不是要当值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们,明儿玛琭就要参选了,我怎么也得回来送送我们家大妞子。”
满人的规矩,宗室家的闺女都叫格格,普通人家的闺女都叫妞妞,在玛琭还没有取名之前,家里人都叫她大妞。
威武给自己的长女取名叫玛琭,正好和玛琭穿越前的名字——马璐同音。
怪不得会穿呢!刚得了名儿的时候,玛琭就在心里嘀咕。
炉子上坐着热水,玛琭冲了碗奶茶,递给威武,说:“阿玛,外头冷吧?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谢谢我家大妞子了,”威武笑着接过,闷了一大口奶茶,滚烫的茶汤顺着咽喉流入胃部,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他满足的叹了口气。
把小儿子抱上炕,问他今儿做了什么,小白启一一回答了。
塞和里氏要去厨房准备晚饭,玛琭去帮她,临走时回头看了眼威武,总觉得阿玛好像有心事的样子,不知是不是今儿当差不顺意。
晚饭很快就做好,一家子围坐在炕桌边,吃着热腾腾的面片儿汤、肉干、风腌鸡、醋溜白菜肉片儿,还有炖土豆子。三个孩子,每人还有一个荷包蛋。
一家人,不用讲究许多,吃着热闹就行。
窗户隔绝了外头的风雪,屋里暖和又温馨。
塞和里氏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就怕自己一张嘴,眼泪会忍不住。她便不说了,只一个劲儿的给玛琭夹菜。
吃过饭,塞和里氏让灶上的婆子洗锅碗,再坐上热水。
威武冲她使了个眼色,夫妻俩进了卧房,塞和里氏问:“我瞧你神色就不大对,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儿了?”
威武谨慎的往外头瞅了瞅,这才压低嗓音说:“今儿小选,出大事了!”
他们内三旗包衣,每年都得参加内务府小选,跟外八旗不一样,外八旗的女子大选是做妃嫔的。内三旗的女子小选是做宫女的。
虽说宫女也有得了运道能被主子爷看上的,可有运道的毕竟是少数。况且,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轮上这运道,白蹉跎许多年。
塞和里氏一听就紧张起来,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这时,玛琭悄悄儿的踮着脚,靠近了房门,躲在门帘儿后头偷听。
威武神色肃穆,告诉了塞和里氏原委。
威武是护军参领,今儿正好当值,恰逢小选,想着自家大妞明儿也要小选,便托人打听一下情况。
谁知本次小选还没结束,就戒严了,竟是个待选的女子不知为何突然发癫,指着皇上大骂“清狗”,说“拍什么辫子戏呢”,还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满人入关是历史的倒退,满人杀汉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听到这些悖逆妄言,塞和里氏吓得揪住了衣襟,惊呼道:“我的神天菩萨!这话怎么说的!”
门帘儿后头偷听的玛琭也震惊的捂住了嘴,我的妈呀,这是哪位二极管思维的穿越同仁啊?搁这儿演“孤勇者”呢?你到是勇了,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死活啊!
韦小宝最多就把“反清复明”刻在脚底,你是直接刻在脑门儿上了啊!
威武说道:“我也没敢打听那女子是谁家的,九成九是活不成了,她自个儿作死就罢了,这回怕是要连累整个族人。”
塞和里氏被吓得不轻,一直捧着心口,发愁说:“主子爷定是恼了,要是连累了明儿选秀……那咱家大妞可怎么办呀?”
威武不敢在背后妄言主子爷,只好说:“祖上保佑,但望咱家大妞能平平安安的躲过这一劫。”
塞和里氏忙道:“我这就给菩萨烧香去!”
以往她也就是初一十五才烧香拜佛,这半年她是天天都烧香,每天跟菩萨祝祷,只有一个愿望:大妞小选撂牌子!
看到塞和里氏要出来,玛琭连忙轻手轻脚的走了。回到自己房里,她坐在炕上,在心里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