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再次打开，李照宸骑马而出，她此刻读懂了方才进城时百姓眸中的愤恨为何。是夜中一侧战马嘶鸣一侧歌舞升平，是梦中一方马革裹尸一方左拥右抱，李照宸读懂了，读懂生为布衣不敢藐皇权却又无力供养，读懂了战火中焦骨不知何许人，读懂了方才殿中身着轻薄纱衣的舞女。
“公主——”
“罗秀？”李照宸认出了那是罗成的侍童，也认出了罗成的战马''闪电''，眉头一皱“你家主人呢？”
“少爷，少爷被困在西北二十里的一条淤泥河前”说话的少年身上多处伤口还在汨汨流着血，好不狼狈“少爷命我趁夜求援，公主，求您出兵救救少爷吧。”
“事不宜迟，本宫先行一步”李照宸勒紧了马绳，将身上金牌扔给罗秀“好罗秀，拿着我的金牌去军中调兵，不需经过太子，齐王。一切后果由本宫承担！”
一声厉喝，战马奔驰，尘土飞扬。
马蹄踏地，羽箭惊弦，万箭齐发。
“罗成——”
李照宸踏马，承影剑动，却只是堪堪打落就近几只箭羽。
“退兵——”发令之人正是素有黑面将军之称的苏定方。
金锣响，敌兵退。
“罗成！”少女眸子颤动只见一身雪白铠甲上沾满了泥污，男人跌倒在淤泥之中，李照宸弃剑奔向前，让罗成靠在她的怀中。
“小……”罗成此刻俊秀的面庞上溅上泥点，口中还在不断的吐着鲜血，胸膛前扎满了羽箭，雪白的铠甲被箭头穿过“小，小妹……你……”
“别说话，别说话，别说话”李照宸手指颤抖，眸子望向罗成胸膛上插满的羽箭，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一滴泪猝不及防的砸落“怎么办，我该先为你拔那一支？罗成？别闭眼，别，别，别闭眼”
“求你了，别闭眼”李照宸试图扶罗成起来，她吹了一声口哨，将自己的战马唤到身前“我们上马，紫金关内有随行军医，我赏万金。罗成，别闭眼，求你了。”
“小妹……没用……没用的”罗成又吐出一口血，身体越发的沉了，想抬手为李照宸擦拭去眼角的泪都做不到了“我……我已是……强，强弩之末”
“月娘姐姐在等你回长安”李照宸咬紧了唇，泪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落下，她还是想要扶罗成上马，因着连日赶路未进水米，罗成此刻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李照宸还是无法将他扶起“月娘姐姐为你写了信，她说赠君青丝，以示卿思。”
李照宸将怀中书信与一段青丝放在罗成手中，手中凝了内力，想要帮罗成止血。
“帮……我，照，照……”罗成眸中此刻也有了些湿润，望向李照宸，已经开始说不明白话了。
“我不会帮你照顾的，你的夫人，你要自己回长安照顾”李照宸将内力打入罗成胸前，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你要履行你的承诺，你要凯旋，你要杀得逆贼刘黑闼铩羽而归，你要打马桥前过，你还要教我寒水紫电最后一式。”
“小……小妹，别，别，别哭了……”罗成眸子中的光芒逐渐消散，视线开始模糊，耳边也尽是些嗡鸣“别，落……”
“罗成！”李照宸使了全力将内力注入罗成体内，发带被震开，青丝飘浮“本宫是李唐的开国嫡公主！本宫命你不许死！什么黑白无常地府阎君，谁也不能让你死——”
“臣，遵命。”
眸光消散，手重重的垂落在淤泥之中，溅起的泥水迸溅进李照宸的眼眸，顺着眼眶与泪水流出，轻轻的砸在罗成的胸膛上，晕开一丝血迹。
少女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情感，从小声的啜泣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啊啊啊啊啊啊——”
当时李照宸第一次见到罗成，少年玉树临风，见到她抿唇一笑，叫她''小妹''。
在她下定决心想要握剑为自己为心中所愿开创一方天地之时，只有罗成站在她的身边，教她将越女剑法与寒水紫电结合。
在那些她从未被真正认可的时候，是罗成将她护在身后，持枪对立''莫要欺她''。
在那些她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握的住剑来实现自己心中所愿之时，是罗成揉着她的头对她说''何惧一试''
李照宸此刻才真正的懂了生离死别的含义，在战场上她观将士战死，她望布衣尸横都从未有如此刻一般，亲身经历着一条与她相交至深的生命在自己怀中流逝。
上一面还是罗成点头，对她勾唇轻笑，此刻他在她的怀中再也不会醒来，那双好看的眼再也不会望向她。
“公主……”
李照宸闻声抬头，表情木讷，穿过层层将士，望向坐在战车上的李元吉。
一滴泪滑落。
“为罗将军收尸”李照宸似乎才找回声音，只是喑哑的过分“今日之时，皆为本宫亲眼所见，必定——”
“上达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