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见过灾民,但我曾经听人说过说过这么一句话。” 许崇看了一眼沉默的江之鸿,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灾民,根本就不是人了。” “什么意思?” 江之鸿一愣,没明白过来。 “字面意思。” “只要能活着,吃牲口的麸糠算什么?草根、泥土、树皮,都是可以吃的。” “灾民要的是享受吗?要的是吃饱吗?” “不是,他们要的仅仅只是活命罢了。” 许崇摇了摇头,语气低沉:“易子而食这四个字,我相信你是直到刚刚,才真正的意识到它有多残忍。” “如果仍旧只有那最开始的一百六十万石的粮食,你猜那些活下来的半数百姓里,还有多少人要经历这种残忍呢?” “别忘了,易子而食若不够,还有一个人相食。” 这番话让江之鸿想起了自己刚刚的心情,脸色再白三分。 “你跟楼相的恩怨,不是我一个小小的血衣小旗能多嘴的。” 许崇继续说道,“楼相是忠还是奸,是善还是恶,我也不认识他,也判断不了,但我认为,至少他在这件事里面,做的是对的。” “对的……?” 江之鸿喃喃,反反复复的推敲许崇所言。 大概过去两刻钟,这才幽幽开口。 “就算伱全部没有算错,说的也都是事实,可我仍旧无法理解。” 江之鸿顿了顿,道:“他为什么不继续要粮呢?大庆何时缺过粮了?” “终于说到点儿上了。” 许崇打了个响指,“对,大庆不缺粮,可你认为,楼相是根本没要呢,还是要了却没能要到?” 话音刚落,江之鸿面色狂变,“你是说?!” 于此同时,黑狱之外的葛万山也是面色狂变,猛的一挥手:“所有人,立即给我回房,把耳朵给我捂死喽!” 轰隆隆一阵脚步声,接着又是一阵门窗合上的哐当。 等到确定只剩下了自己一人,葛万山才狠狠的松了口气,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并骂了一句:“踏马的……” 许崇的胆子是真踏马的大。 真是啥事儿都敢讲,啥事儿都敢猜啊! 黑狱里。 许崇摆了摆手。 “我可什么都没说哈,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那时候都没我呢,我哪能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有那么一个我打心眼儿里瞧不起甚至厌恶的人,有朝一日突然爬到了我的头上,变得比我还要高贵,我心里大概是不舒服的。” 许崇的嘴角微微勾起。 “你的意思……他去赈灾并非自愿?” 江之鸿面色惨然。 “也不一定。” 许崇耸了耸肩,“有可能的确是自愿,但没想到只有那么点儿,但不管是哪一种……” “不管是哪一种…” 话说到这份上,江之鸿已经能自行补充了,“他能拿到的粮食,就只有那么多?” “所以,拿粟米换麸糠,往里面掺沙子……” “不是他想这么做,而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所以……并州百姓能活下来一半,是因为最多只能活下来一半?” 江之鸿一边说,一边踉跄着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到了墙上,退无可退。 “那么根据这个假设,我们回到之前说的,你见到的那个灾民。” “旱灾爆发于四月末,楼相五月初抵达并州赈灾,而你见到灾民的时间,是六月上旬。” 许崇阴沉一笑,“哪怕他在楼相抵达并州的第一天就动身赴京,两千余里地,一个月多点就走完了?并且还背着重达二十二斤的太祖大诰,并且还是沿路乞食,并且在见到你之后,还有力气跟你说那么多?” “别说了、别说了……” 江之鸿捂住耳朵,贴着墙根慢慢蹲了下来。 涕泪横流。 “最后一句。” “你觉得,楼相既然抓了现在无权无势的你,却不杀不审不送京,这是在害你呢,还是在保你呢?” “言尽于此。” 说完,许崇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能做的都做完了,再留无益。 至于江之鸿能不能想通,他一点儿都不担心。 早在他第一次下黑狱的时候,就注定了江之鸿必被拿下。 第一次下黑狱,江之鸿先是被试探出了破绽在于楼相,接着又被试探出了仍旧还有欲望——压制欲望恰恰说明了有欲望。 有欲望,就说明心还没死透。 只要针对破绽出手,无论是击碎他的坚持也好,还是维护他的信念也罢,让其重拾求生之念并不是什么非常难的事情。 不过……许崇也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有前世的记忆在,他轻而易举的找到了江之鸿与楼相之间的症结,再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去推敲,完整的步骤就出来了。 第一步,用‘别人不信,我许崇信’,提振江之鸿的精神,让其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第二步,用油锅跟襁褓,勾起江之鸿的七情六欲,无论是恐惧还是保护欲都行,然后让其看清油锅里并非婴孩。 等江之鸿平静下来,就会好奇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就会有耐心的听自己接下来的话,并认真思考。 第三步,用真实的数据,可靠的逻辑,击垮‘只活一半’,变成‘只能活一半’。 最后,就是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