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主,四长老尤瑾这人是什么样的?”
夜风看上去略微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会问我关于金莫的。”
“一个看上去随时都是少年心气的人,每时每刻都笑得灿烂,全轩城都把他的那些风流逸事传来传去。我以为你起码会有一点点的好奇。”
南熹低头,先前夜风已经点出了书沉往,她此刻也就没什么可避讳的了。
“公子让我下断崖,为的正是四长老。”
听到这话,夜风有些意外,拧眉思索片刻,问道:“所以……你看出了点什么?”
南熹摇了摇头,“他一直站在角落,什么也没有做。我看不出什么,所以才想要问谷主。”
尤瑾这人不爱说话,哪怕同其他几人一同出门,也多不开口,常常隐在阴影里。
他惯常窝在角落里,要是没有角落,便与人保持五步左右的距离,像是总要站在人群以外,世俗红尘永远只能沾染一指,算不得毫无挂碍,也不至于泥足深陷。
他通常不会束发,而是披散着头发,有些凌乱,但也看的过去。倒不是他有意为之,是实在无能为力。他像个孩子一样不会束发,束好的头发永远松散,有时甚至还会掉出来几缕,劝他请些佣人帮忙,他又不肯。后来尤瑾索性披着头发,但也不知怎么的,同样打理不好,只好任它凌乱着。
金莫因此常常笑他,说他是个还了俗,心里却仍有陈规的古怪僧人。经常板着个脸不说话,笑都不会笑,是块烂木头。要不是他儿时闲逛捡了他,指不定还在哪长青苔着呢。
夜风也不再细问,道:“四长老尤瑾没有亲人。他是金莫年幼时碰巧捡回去的,问他什么话都不说,起初还以为是个哑巴。”
“尤瑾刚开始在夜陌等人家中轮番寄养过一段时间,后来才彻底在金莫家中住下。他脾气古怪,也就金莫这种没心没肺爱闹腾的,容得下些。”
“至于其他的,我也不甚了解,叫你家公子别处打听吧。”
见南熹点头应下,夜风又撑着头盯着那杯酒看,懒洋洋说道:“继续说。”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华谷那几位长老每年清明干的事都一样,几乎分毫不变。
他们每每在崖下祭过祖后,互相道别,骑马离去,夜陌却在原地不动,牵着马在崖边慢慢悠悠地转圈。
他在等金莫。
这可以算是他们二人每年背着其余三个的活动,他们要用《灵史》上记载的那个术法祭亡神。
二十年了,从未断过。
祭的依旧是幻灵。
其实一开始二长老陌冰等人也是参与的,只是二十年年年如此,年年不成功。陌冰又是个脾气冲的,尤瑾是个木的,至于五长老安柳幽城,那压根就不支持他。
基于不想把事情闹得不太愉快,这项祭幻灵的活动就变成了夜陌和金莫私下举行。
果然不一会,金莫就打马回来了。两人把马拴在离崖边不算远的密林处,就地摆阵。
阵摆了二十多年,夜陌早已熟记于心。他甚至都不需要拿出那张《灵史》的残页,只是凭着记忆就全摆出来了。
他们用的神器是光之。
光之作为华谷的镇谷之宝这么多年,其他门派人士皆对此闻风丧胆,但这把剑其实说来又有些名不副实。
光之是幻灵的神器没错,可这把神器却有些不一样。
它不是用来杀生的凶器,却是专用来立阵防御保护的。华谷几位长老也对此心知肚明,能奉其为镇谷之宝,也不过就是仗着外人不了解,用来立立势头,涨涨威风,吓唬吓唬他派之人,起个防身之用罢了。
“别太担心了夜陌,且看着。”
他们就站在那堆纸钱的侧旁,定定地看。
纸钱堆中央那根香终于烧到了刻着字的地方,那点红星就虚虚地挂在“幻灵”那两个字的正上方,烟气缭绕,迷蒙遮眼,看不太清了。
南熹就伏身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梢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动。
她想到前几年的夜风,那时谷主离她不远,也伏在一棵树上,面无表情地看下面的夜陌祭拜。
看着别人祭拜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
就像那些天境的神。他们每日受着民众祭拜,听着他们呼号,说来说去都是在求。
求财,求位,求命……
现在神明死了,还有这样的术法,让那些人接着求。
活着时被人拉扯向下,死后还被人抢着掘地翻出尸首。
南熹突然觉得,那些神明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那香灰一折再折,终于到了不足三指的地步,那点红星也像似被灰沾染了一般,迷迷蒙蒙的,一缕青烟在它身侧缠缠绵绵,蜿蜒而散。
南熹没有动。
那根香燃尽,什么也没有发生。
“谷主,他们失败了。”
夜陌在原地愣了几秒,终于回过神来似的对金莫说:“有变化吗?”
“没有。”
夜陌突然变得异常激动,神色几变,颤抖着手,好久才开口:“我们……成功了。”
“不,他们成功了。”夜风放下手中的酒杯,对上南熹眼中的诧异。
“因为他们想要的本就不是我的神力,他们想要的只是证明——”
“她果然还活着。”
“——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