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缚坐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风把空气中的安静吹得透彻,连同他的影子都被拉扯得失了形状。
“是从《灵史》中看到的吧。”好久了,夜月才开口说话,语气十分肯定。他回头看向龙缚,又挂上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你是天境的人。或者……是天境的人的什么人。”
他没留给龙缚说话的时间,转头就走向了自己的竹屋。因为他知道,龙缚不会再问了。
他说对了。
两个戴着面具的人互相窥见了对方的真容,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因为戏还没结束,他们还有要演给她看的人。
“夜风,”夜月叫她。“最近华谷那边没什么人冒犯。”
“那就好。”
虽然他们一直不清楚为什么,但自煞日暗月成立以来,在自身发展之外就一直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任务——保证华谷的安全。
对此,夜风从来没有解释过。时间长了,也就没什么人问了。
“不过,外部没有威胁,内部却有一点小小的问题。”
夜风皱着眉头看过去。
南熹和夜月对视一眼,抢先开口:“就在昨夜,华谷内的陈掌事擅自闯入了华谷谷主华殇的行宫,目前对外的说法是起了贪念想去岚台上搜夺财宝,据为己有。好在没有酿成什么大祸,千钧一发之际,被他人发现,当场抓获。”
夜风点点头。
“但我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当晚谷主华殇正巧也在行宫内,按道理来说,本不应惊动那么多人,凭华殇谷主本人的实力难道不是应该轻轻松松解决吗?再者,那陈掌事再不可理喻,他终究也只是去偷东西,没干什么大事,可华谷那边却打算除之而后快。”
“现在他们的想法分为两种:流放和处死。大部分人支持第一种,至于第二种……可以精确到个人,是金莫提出的。”
夜风眉头一挑,目光投了过去。
华谷的谷内有一棵高高大大枝繁叶茂的梧桐,应该是上一代华谷中人栽下的。殇华桐行宫带有一个小院,那棵梧桐树就栽在院内,背靠红墙。
眼下初春,还是满树翠绿,要到了金秋才最为好看,梧桐叶落了满地,但枝头还挂着不少,满目灿金,煞是好看。
金莫每次看到此景,都不由得想到那句诗——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巧在这院内也应景地有座秋千,就系在那树上。一端系梧桐,一端系死木,就这样搭作了一个秋千。
每日晨起,殇华桐都会走到院内,细细盯着这树看,有时也坐在那秋千上荡来荡去,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每当这时坐在秋千上,都能看到挂满枝头的红绳,红绳配褐干,好看得紧。
金莫这时总会偷偷地靠近,有时就挂在树上,有时是从身后悄悄靠近捂住她眼睛吓她一跳,再加上满脸的笑,眯着眼睛大声说道:“早啊,谷主。”然后转身去挂红绳。
树上的那些全是他一个人挂的。
然而今日,殇华桐走出门看到的却不一样。
金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站在树下伸手拉住了最低的那根枝干,要扎的红绳暂时地叼在嘴里,偏头看到她,就取下红绳,边在枝上绕圈打结边眉眼带笑地冲她喊:“早啊,谷主。”
殇华桐脸上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笑意,又被她不着痕迹地压了下去。
“早。”
她走过去,站在秋千旁出神地去摸秋千上的绳。这里原本就有秋千,二十年前华谷重新建立时稍作了修缮,然而到今日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磨损。
“怎么?”金莫注意到她的动作,探头看明后又一笑,“喔这个呀,改日寻人再换一根就好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是绳子都有断的那一天。”
“……”
“不管修补多少次,替换多少次,绳子也不可能再是从前的那根了。世事变迁,人都不一样了,更何况这一隅之地小小秋千上的一根绳子……”
“你今日……怎么了?心情不好?”金莫脸上笑有些僵,探过身去想看清她的脸色,殇华桐却别过了头。
“没什么,瞎说的。”
金莫皱着眉点头,不再过问,只是原地踱起步来,在她周围绕起圈,自顾自地说着话:“昨天夜里……总之,你莫要担心,他现在已经被制住了,只等你一声令下处置。”
他说的是陈掌事。
说话间,殇华桐坐上了秋千,金莫就适时地绕到了她身后,轻轻往上送着。
“我仍旧保持之前的意见——直接杀了他,处死,干净了当……也免得再生是非……”
殇华桐垂下腿,秋千就此停住。
“……金长老。”
金莫没想到她会这样叫他,生生僵在了原地,放在秋千绳上的手迟疑片刻松了下来,拉开了距离。
“……你是有家室的人。”她低着头咬着嘴唇好久,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你不应该总是蹉跎在烟花巷的姑娘……和我身上,你有家室金莫……有妻有子,再做这些事情……不应该了。你——”
殇华桐的话被金莫的动作打断,他突然从她身后闪到身侧,竟然还是笑着的,只是那笑显得突兀,因为他眼里分明揉着更多其他的情绪。
金莫笑着说:“谷主,那我……就不打扰你啦?哦,那,夜陌那小子找我呢,我都差点忘了,我答应他今日从青尘给他顺几壶酒呢,那可是竹叶青啊。哦对了,谷主你想要吗?改日我也送些来?那我就先行告辞,明日见。”
他一刻不停地说完这些,转身就走,看起来和平日里别无二致。
只剩殇华桐坐在秋千上看着金莫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不算好呢?
没有人醒来,也没有人受伤。
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