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呦喊道:“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她真是发了狠,不管不顾地就一连叫喊了好多声,也不知道是冲龙阙还是冲那队人马里的其他人。
她没看清杀了她的杨婶的箭是从哪来的。
“你认识她?”为首的男人问身旁站着的龙阙。
龙阙笑了,“怎么会?”
“那我怎么觉得她是冲着你喊的?”他盯着龙阙,想不放过他脸上闪过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可面前人的笑容纹丝不动,完美至极。
于是他便心里想着回去定要向谷主禀报这一异常,嘴上只是略微警告道:“雀无声,今日是谷主特准你一同行动,就是想看看你的本事,可别在这种地方出了问题。”
龙阙没应他。
他皱了皱眉,还是忍不住继续问道:“你真的跟这铜钱鬼没关系?”
龙阙心里暗骂道,小屁孩,净给他添麻烦。
他面上笑容不变,但心里已有些不耐烦,“听起来,你的顾虑丝毫没有打消,任我现在如何解释你都不信是吗?”
“我自然是希望自己信的,可毕竟……疑人不用。”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龙阙轻笑一声,“是这个道理没错。”
他放慢声音,盯着那人的眼睛,“所以我很讨厌跟怀疑自己的人打交道,抱歉啦。”
他轻飘飘地说,手中短刃刺了进去。
眼下的变动让周围人一惊,反应快的已经将兵器一转,对准了龙阙,“你跟那铜钱鬼是一伙的?”
龙阙失笑,拔出匕首,“现在这情况,我说不是你们有人信吗?”
“你想干什么?!”
原本被团团包围的玄呦现在反而到了人群之外,她也讶异于这短短几刻之间发生的事情。
那个并不相识的人……是在帮她吗?为什么?
玄呦突然注意到,不知道那人使了什么术法手段,那些刚刚耀武扬威的人马,还有那个起先缠着她的小孩全都不动了,只有嘴上还有怒骂叫喊。
龙阙就慢步穿梭在他们之间,一个一个地杀。
血肉横飞。
玄呦又没出息地吐了,她吐到身体发软,好久才缓过来时龙阙已经站在她跟前了。
这个角度,她能看到他身后血泊里的那个男孩。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她问:“你为什么帮我?”
龙阙笑了,“你为什么觉得我在帮你?果然是小孩。”
“你看上去也没比我大多少,顶多十岁,别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
龙阙蹲下来,玩味地笑着看她。他拿那柄带血的匕首挑开她额前已经被汗濡湿的凌乱发丝,刀刃和目光都聚焦在那枚铜钱上,“我是来杀你的。”
他看着玄呦瞳孔放大,恐吓得逞似的,笑得更厉害了,甚至出了声。
“没发现吗?这里在场的人全死了,就差你一个,只要我杀了你,今日这里的事便无人知晓,任我分说。遗憾吗?我们不是同谋,是一个杀手,和他势必要抹除的证据。”
玄呦已经见过太多他杀人了,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疯子不是说着玩的,而是真的能说到做到。
“但也许……”玄呦试探着开口,“我们是同类。”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吐晕了头,竟然能对他说出这种话来,他们之间哪有半点相似之处,但直觉却催着她,在死前的最后把这句话往出吐。
龙阙都被她这话说愣了,神色一怔后才又笑起来,他觉得可笑。
“同类?哈哈真是好笑,你觉得我们哪里相似?”他低头就看向玄呦破烂的麻布衣裳,“衣着?外表?还是气质?”
他明明在笑,玄呦却觉得他笑得好假,好像是“同类”两个字扎到他什么了一样,他有一种与表面相差甚远的情绪正在往出翻涌,但他强压住了,拿不要钱的假笑。
他笑了好久,从出声,到不出声,最后连嘴角的弧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收起一切外放的情绪,“我是个恶人。”
“是个混蛋。”
“我杀人不眨眼。”
他说一句,停顿一会,继续再说一句,因为玄呦没应他。
玄呦看着他想,眼前这个人确实是个混蛋,他杀人不眨眼,但又有点不一样。
“你不甘心。”她说。
“你有怨气,你在赌气。”
他做恶事当恶人的时候,总有一种任性和不管不顾,好像在用他狠心残忍的行为说明。
不是我要杀人的,是你们逼我的。
不是我要做恶人的,是你们逼我的。
我成全你们。
听上去可笑又不负责任,但玄呦莫名直觉,这混蛋就是这么想的。她也是。
她爹死的时候,她娘死的时候,还有那混蛋道士死的时候。
她从旁观变成有关,再变成主动。她说不上干干净净,她就是恶鬼,就是杀了人。他们都在人世时,她确实有时疯了似的想过,杀了这些人就好了,这些人全死了就好了,但到现在他们真的死了,她又想把自己摆在一个干干净净的受害人姿态。
不怪我。
与我无关。
谁叫他们这样对我,恨我?这下好了,我被他们逼成真的恶鬼了。
玄呦想,那混蛋多半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那人远比她疯得多。所以当然,比如现在吧,瞧好了,被戳穿了他也肯定不承认。
不光不承认,说不定气急败坏反而更要杀她了。
所以她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反正死到临头了,爱怎么怎么滴吧,是这意思吗?
玄呦木着脑袋想。
额前的刀刃还抵着,她却伸手去在地上摸索,那里有碎糖片。最开始来抓她的人马到来时,打翻了杨婶扎糖画的草靶子,碎了一地。
她摸起一片放进嘴里。
可能沾了血,有淡淡的血腥味,但还是很甜。
她想,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这么甜的糖画了,于是鬼使神差地,竟随手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