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道:“只要简单施个术法,再把它捏碎就好了,要现在就开始吗?”
泠夕有些出神,也不知听见没听见,没应声,还是玄呦替她开的口:“回去再说,起码别在这里。这里太靠近边界,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异象,顺便……也让她先做好准备。”
孟婆有些奇怪地看她。
“那也好。”
一直到夜风她们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玄呦紧握的手掌才略微松了松。当然这一点旁人是察觉不到的,只有她手心的“骰子”龙阙感受的最为真切,他险些以为是自己惹得玄呦不高兴,一怒之下想要捏碎他。
玄呦方才借口有事留了下来,便与那红柱旁的阴使并肩而站,目送孟婆带着她们离开。
身旁抱臂的阴使开口说话。
“她恢复记忆,想起来一切也不能成为你动手的理由吗,你还真是,善良的好姐姐啊。”阴使觑她一眼,声音转向阴冷,“我提醒过你很多遍,人心险恶,小孩。”
他刚开始说话时还带着些让人捉摸不出意味的笑,不清楚冷笑还是嘲弄,话说到最后那些情绪却全荡然无存了,反而多了点威胁的怒意。
玄呦却没多大反应,神色平淡,“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她是无辜的。”
阴使剧烈地笑起来,好久才停。
“这么多年了,你在这个位子上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会让我看到一场声势浩大华丽落幕的复仇,结果你告诉我,拿你心脏、夺你命数的人是无辜的?”
“是。”玄呦面不改色地说着,感觉到掌心的骰子颤了一下。
她承认,她曾经短暂地恨过泠夕,可那种情感在她心头辗转几回,她突然又觉得自己的情绪该用另一个词语来命名。
她是嫉妒,她不恨。
甚至那些本不该归因于她身上的嫉妒也慢慢消失了。
家被烧掉的第六天,她有偷偷溜去华谷看过。那时她想着,这世上她有怨气的人只剩一个了,她要不干脆杀了她,然后自杀,干干净净毫无遗恨地去走下一世的路。
刚到华谷门口就撞上了提着灯笼在外数鬼的泠夕。
小姑娘无聊地托着脸,看见她眼睛就亮了亮。
“哇!看到了看到了!你是我看到的第一只鬼!今天回去斑点猫不会骂我了……”
玄呦的心渐渐沉下去。
泠夕不认得她。
也许是因为儿时的重病,也许是因为换心的那个术法。
总之泠夕不记得她。
她竟然心里生出了小小的遗憾和失望。
“姐姐抱。”泠夕对她敞开双臂,小脑袋左顾右盼了半天。
“没人没人,姐姐你能抱抱我吗?我好久没被人抱了,你能抱抱我吗?”
玄呦张开手臂,泠夕就扑过来,脑袋埋在她的肩窝。
“姐姐你好漂亮……我也有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姐姐,她也是鬼哦,是只活鬼,哪日你们做鬼的要是碰见了,你可一定要跟我姐姐做朋友,她很温柔很温柔……”
玄呦不敢出声。她只是红着眼睛咬着嘴唇,把泠夕抱得越来越紧。
阴使继续道:“那你的恨呢?你刚刚死掉时的恨意呢?”
玄呦抿着唇不说话,可阴使的目光锁着她,逼着她说。
骰子还在颤,颤的甚至更厉害了,仿佛要在她的掌心跳起来。
“不恨了。”她终于说。
她带夜风去的所谓藏宝室那时还不是如今的用途,是冥主的大殿。
殇深冥那时斜倚在高位上,翻看着她的生平簿,问道:“恨吗?”
她不说话,殇深冥却从她的沉默里知道了答案。
他便收起生平簿,坐正了些,笑着再问:“恨哪些?有多恨?”
殇深冥从高位上下来,一步一阶地走向她,“知道最后一个人是谁吗,你死前最后见的那人。”
玄呦终于有些动容。
“当今天帝,龙阙。”
那天之后,玄呦便成了冥域的新冥主。
·
殇深冥此刻盯着玄呦的眼中还是写满了不相信,似乎远不能理解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同类。
他们应该一起恨这个世界的。
玄呦又重复一遍,“不恨了。我们一点都不像,我做不到像你那样恨天恨地恨一切千百年,太累了。”
恨太重了。
她觉得自己来到冥域后的这些日子,前一半时候整日都在想着好恨好恨好恨,后来就变成好累好累好累,再后来就不怎么想得起之前的事了。
她有每日要想要做的事,没那么多时间去恨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遇到的人。
更别说后来还有失去记忆的泠夕被送了进来。
那时殇深冥让她动手,她说现在的泠夕什么也不记得,杀了也是没意思。
她就这样护着陪着泠夕,竟然混着混着成了多少有点亲密的朋友。她开始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她和泠夕出生在一个普通的人家,一定每日都过得很开心。
玄呦东零西落地想了半天,大概是她预感殇深冥要干出什么事来,于是提前在心里总结她短暂又普通的一生,免得再没机会。
殇深冥说:“……光之还在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