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细雨绵绵。 天刚亮,佛山已翻了天。 先是老刀把子徐家,一家老小六十余口,死了个干净,连其养在外头的三个姘头也都被勒死在了床上;再有仁伯曹家烧着了一把大伙,举族上下,没一个活着跑出来的,传了四世的老宅,被付之一炬。 金楼里。 三楼的廊间,陈拙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贴墙倚栏,一旁亮着盏昏黄油灯,灯色落下,在他的脸上涂抹出了半片阴影,半隐半现。 “东西找到了没?” 他身旁摆了方茶几,上上下下的大小茶壶时不时过来换上两杯茶,便又堆着笑脸,去招呼客人了。 先生瑞收了伞,找了个位子坐下,“找到了,从两家的地窖里翻出来的。” 陈拙问,“有多少?” 先生瑞眼神阴郁,沉声道:“很多……不光有鸦片,还有不少年轻姑娘,被囚在笼子里,说是打算走水路先运到上海,再卖到国外,救出来不少,有的染上了烟瘾,有的疯了。” 陈拙眼波闪烁,半张面颊好似铜佛,半边阴影如同罗刹,冷厉迫人,机锋峻烈。 他沉吟良久,道:“能救的尽量拉一把,有去处的给路费送回家,没去处的灯叔您给安排一下。” 灯叔点点头,“没问题。” 他瞧了瞧这座有些年头的楼子,“那两家积蓄不少吧?找时间把这楼子重新修一修,扩一扩,顺带添些新鲜东西。这油灯添了又添,还不如换成洋人的电灯,柱子得重新上色,木板也得换换,周围的地段能买下来就买下来,窗户纸换成玻璃,顺带去买两间小院儿,有人风寒害病也能去喘口气,歇一歇……再招两厨子……” 陈拙一口气交代不少,似觉口渴,呷了口茶。 灯叔都一一记在了心上。 陈拙话锋回转,问着先生瑞,“尸体都处理干净了?” 先生瑞道:“都沉江底了,这辈子甭想见太阳。” 陈拙点点头,长呼一口气,“琐事儿一了,我也该功成身退了,那些鸦片今晚就用生石灰烧了,免得再有差错。” 他是一把暗刀子,看不见才最能威慑人心。况且还是朝廷重金悬赏的人物,身份特殊,再有那些藏在暗处的老怪物,不适合留在明面上。 先生瑞心知他的意思,加上陈拙来了这些天一直都在为金楼的事情奔波,也是时候歇歇了,“好,堂子里的事儿交给我们。” 时至晌午。 几位妩媚撩人的姑娘蓦然自楼下涌了上来,有的手里攥着手帕,有的拿着扇子,旗袍各色,风韵不一。 香风一至,一张张气质各殊的娇艳面容已到三人面前。 一红唇皓齿,明眸善睐的娇俏姑娘施了一礼,“巧儿,谢过陈爷!” 陈拙看向灯叔,“这是怎么个说道?” “陈爷的话我们都听说了,这么些年,也唯有陈爷把我们当成活生生的人,姐妹们都念您的好,托我们几个上来说说,往后我们这些人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诶……” 话说一半,这姑娘好似发觉自己哪里说错了,秀眉一蹙,像是绕不过弯儿,瞪着大眼,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拙神情古怪别扭,一挑眉,正待开口,旁边另一位身着黑色旗袍的女子无奈一笑,“小女子鱼幼薇,巧儿是想说,姐妹们都是真心感激您,往后您就是我们姐妹的天,守着您,我们就什么都不怕。” 陈拙眸光闪烁,奇道:“鱼幼薇?你这名字倒是不同寻常。” 灯叔也在旁笑道:“幼薇是楼子里弹曲儿的头牌,十八岁,弹得是箜篌,而且还是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学过京剧,也是所有弹曲儿姑娘们的大姐。” “她是巧儿,性子跳脱,没读过书,总是容易犯傻,弹的琵琶,十五岁。” “她是豆蔻,少言,拉的胡琴,十七岁。” “她是小青,性子比较怯,惧生,弹的古筝,十八岁。” 灯叔自那青姑为始,一一介绍着其余几人。 “这是楼子里的两位妈妈,她是春桃,她是徐姐。” 陈拙眼皮一掀,迎着几人的视线多瞧了两眼,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既然念着我的好,就得明白,这里不过是歇个脚、喘口气的地方。人世来去,生生死死,终归得寻个归宿,若是能走,无须迟疑,否则在这风尘中耗尽了动人的模样,想出去可就难了。” 那名为鱼幼薇的姑娘听闻言一怔,眼神复杂,轻声应道:“幼薇晓得了!” 其余众人也都纷纷跟着回应,有的都抹上了泪。 “陈爷,幼薇能否求你件事儿?” 陈拙喝着茶,“说!” 鱼幼薇直视不避的瞧着陈拙,温言道:“我打小是在楼子里长大的,不知爹娘,名字也是自己取的,是楼子里的姐姐妈妈们轮番喂养大的。听您说要重修楼子,能不能在此之前,用那洋玩意儿给我们留个影啊?也好留个念想。” 陈拙一怔,但很快便明白过来,那洋玩意儿说的大抵就是相机。 “留一个吧!” 先生瑞也笑着开了口。 “我在这地儿藏了十来年,真要改了还有些惦念。” 见众人都有些热切,陈拙点点头,“好!” 他想了想,“那就明天吧,让楼子里的人都提前备好,穿上新衣裳,拾掇的漂亮点,都算上。” 待到人都走了,灯叔忽然意有所指地叹道:“那几个弹曲儿的丫头都是卖艺不卖身,能在风尘中守住身子,可不容易。” 陈拙淡淡瞥了他一眼,“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再敢想这种事情,你就回去当你的大茶壶。” 灯叔苦笑一声,“也不是我想的,您自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