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国,京城,天佑二年。 四月十二这日,对勋贵世家陈家是个特别的日子。 三十年前死在战场上的大爷陈绍安,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病入膏肓的大夫人苏念云,强撑着一口气,扶着墙来到老夫人的院落。 站在门口,她没有第一时间推门进去,而是透过门缝向里面望。 她守寡了三十年,伤心了三十年。 万万没想到,心心念念的丈夫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出现面前。 那道背影,如三十年前一般挺直。 时间除了让他愈加成熟稳重,仿佛没留下什么痕迹。 而她…… 苏念云不自信的整理自己的发鬓、衣衫。 不到五十的年纪,却已经华发满头、形容枯槁如七十的老人。 她怯于见他。 几番踟蹰,苏念云终于想通。 他没死,真是太好了! 在生时还有机会与他见上一面,是上天怜悯,她下定决心进去夫妻相认。 就在她抬手推门的一瞬间,忽听坐在上首的老夫人一声叹息。 “这些年,我不让你们夫妻回来,你们可恨我这个老妇人?” 苏念云怔在那里。 “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陈氏一族好,儿子都明白!” 这是陈绍安的声音。 “反而是儿子没用,功名考不到,军功也立不到,不能振兴陈氏一族,有负母亲的期盼。” “你明白就好,”老夫人把头转向陈绍安身边温婉的中年妇人,“周瑶,你可明白?” “儿媳明白的,”周瑶也跟着丈夫点点头,“儿媳不敢有半点……” 这时,窝在她怀里的两个垂髫小儿有些坐不住了,不住的互相打闹。 周瑶急忙去阻止他们,“别闹,让太祖母看了笑话!” “这有什么的,我老了,就喜欢热闹,你二弟、三弟家里尚未添曾孙……” 老夫人又把目光移到那对局促的年轻夫妻身上。 “祖母对你们不住,让你们这么多年跟着父母流落,等那人的丧事一办,祖母就请陈氏长辈们给你们上族谱。” “母亲,上族谱的事不着急,让他们替她守完孝吧!” 陈绍安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事。 “我虽不爱她,终究她为陈氏一族奉献了一生,她无儿无女的……” 听到这里,苏念云软软的坐到地上。 一群活人,在说着她这剩一口气之人的死后事。 尤其从陈绍安嘴里说出的话,句句似刀。 原来这个人,不爱她啊! 喉头一阵腥甜,被苏念云硬生生咽了回去。 既然不爱她,那当初的海誓山盟算什么? 他说,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绝不负心于她。 他说,要亲手击退敌国之军,为她的父兄、家族报仇,如此才不枉她嫁他为妻。 是以,他新婚之夜就选择了出征,再也没回来。 人人都传她克父克夫,只有老夫人依然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对待。 为了陈绍安至死不渝的爱情,为了老夫人力排众议的母女之情,她把苏氏一族的产业和太后、皇上给的嫁妆,悉数给了陈家。 靠着这些,没落的陈家重新跻身东陵国八大世家之首,重现昔日风光。 绝望的苏念云抹去眼角泣出的血泪。 她扶墙起身,再也没了进门见夫君的心思。 那一屋子,不是人,是对自己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 只可惜,先太后当年一眼看穿的事情,她用一生去验证了。 瞥见门缝那抹影子离开,坐在陈绍安旁边的周瑶露出一丝得逞的笑。 这女人占她的位置实在太久,她如今都进门了,没道理再让苏念云多活上一天。 艰难的回到破落的西跨院,苏念云眼前就是一黑。 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 “姐姐,你没事吧?”周瑶伪善的脸出现在苏念云面前。 她早买通了守院子的老妈子们,她是故意让这女人进来的。 “你一个野心勃勃的外室,不必在此假惺惺!”苏念云甩开她的手。 “姐姐,您这话可就说错了,按照先后顺序,我才是原配,是你抢了我的位置……” “我看你很有手段,既然是你的位置,为什么你不好好守着?” “没办法,”周瑶耸耸肩,“谁让我家早就没落,什么忙也帮不上陈氏一族。” “我也想过赶你走的,可是后面传来大爷的死讯,甚至你被人侮辱了生下孩子,依然还要赖在陈家,我就改变了想法……” “你说什么?”苏念云眼前阵阵发黑,已瞧不清这女人的面貌。 “姐姐不知道吧,那孩子之所以打不掉,是因为大夫给你开的根本不是堕胎药,而是保胎药。” “你生下来的也不是死胎,而是我让稳婆骗你的。” “不想面对那孩子,可偏偏生下了他。经过十月怀胎之苦,想好好对那孩子,偏偏他又死了……” “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很心痛?”周瑶语气轻柔的说着最残忍的往事。 “听说收养那孩子的人家穷的很,很小就让他出去做工,有一天做错事,叫雇主打死了。” “想想我和大爷逍遥快活,有人却怀着愧疚与绝望在陈家殚精竭虑的经营,让我们衣食无忧,从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