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书店，来到附近一处停车点，陆景然解锁了一辆灰色卡罗拉。唐清容礼貌地坐上副驾驶，略略打量车内，收拾得很整洁干净，甚至没有挂件之类的饰物，因此显得有些冷清。
这个时间点车流不密，卡罗拉驶上马路，唐清容静静坐着，又想起了那本《连城诀》。她犹豫了一下，刚想开口，却突然听见了陆景然的声音：“你看金庸小说吗？”
他会找话题闲聊，唐清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况且在她看来，他虽然看着冷淡，但并不冷漠。不过她还是有点惊讶这种默契，回答：“看的，他的小说我都看过。”谨慎起见，顿了顿反问：“你呢？”
陆景然其实也都看过，但是沉吟片刻，回答：“看过一些，最喜欢《笑傲江湖》。”
唐清容最喜欢的一部金庸小说也是《笑傲江湖》，但是难得遇到喜好一致的人。她有点激动，自然而然开口：“我最喜欢的也是《笑傲江湖》，文笔和情节都很成熟，隐喻也很有深度。”说完下意识地瞥向他，等待他的反应。
陆景然一边往前开一边讲话，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显得很有质感：“你最喜欢哪个角色？”
《笑傲江湖》中有很多性格鲜明的人物，令狐冲侠义，任盈盈聪慧，仪琳善良，定逸师太暴躁，曲洋、刘正风醉心音律……。唐清容略一思索，回答：“应该是‘潇湘夜雨’莫大先生。他出场不多，但很有特点，给我的印象很深。”
“莫大，”陆景然微微点头，语速不快，似乎在思考，“我最喜欢关于他的两段剧情，一是在鸡鸣渡的小酒店，他和令狐冲谈论江湖中事。二是令狐冲和任盈盈成亲时，他奏了一曲《凤求凰》道贺，‘但凄清苍凉之意终究不改’。”
唐清容印象最深刻的也是这两段，她愣了一下，居然有点心跳加速：“我也是。”随即又想到一个点：“其实桃谷六仙的人设也很有趣，有人说他们象征着政治体系里的愚民，任性、愚蠢、破坏力强大。”
陆景然回答：“的确，不过像他们这样活得懵懂，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唐清容没有往这个角度思考过，但仔细一想倒是很认同：“的确。”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过了两秒，陆景然再次开口：“《笑傲江湖》里另一个我印象深刻的角色是林平之，他的前后对比很强烈。”
“我也是。”唐清容微一沉吟，说，“他中期的心理变化被刻意抹去，更显出他的转变。”顿了顿说：“其实金庸小说里，林平之、游坦之、胡逸之三个人虽然名叫平坦安逸，但人生境遇却并不平坦，也算是一种讽刺。”
陆景然答：“是，不过比起游坦之和林平之，胡逸之的经历要平顺许多。”
胡逸之是《鹿鼎记》里的人物。这是金庸的最后一部长篇，也是唐清容很喜欢的一部金庸小说，她忍不住开口：“说到《鹿鼎记》，这本书争议很大，应该是因为韦小宝的人设。韦小宝当然不是传统的大侠角色，但我觉得《鹿鼎记》也不能算是武侠小说，更偏向历史小说的范畴。另外这是金庸的最后一部小说，笔力已经相当成熟，其实很精彩。”
陆景然思忖答：“《鹿鼎记》写得的确好。但我印象最深的是归辛树夫妇刺杀康熙前，韦小宝要告密，用了王羲之当年所用的古砚台，墨水是褚遂良用剩的唐朝松烟香墨，还有羊毫笔、金花玉版笺、龙脑温麝香，但几乎不会写字，只能画图。”
这一段因为引经据典，文辞华丽，唐清容也记得很清楚：“我记得原文中讽刺他的字，写的是‘钟王欧诸颜柳赵，皆惭不及韦小宝’，很有趣。这一段应该是模仿了《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去秦可卿的房间。”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问：“你觉得《连城诀》怎么样？之前好像看到你在看。”
这话让陆景然微微一怔，但没有多想，明白只是普通的注意。他沉默片刻，答：“很精彩，但基调太过阴暗。剧情节奏很快，压抑到极点时放松，刚放松时又压抑；反派人物很多。”
唐清容回想起看这本书时的感觉，难得有些心有余悸：“这本书我觉得很棒，是金庸小说里的遗珠了，但剧情很沉重。”她想了想又问：“说到遗珠，你看过《侠客行》么？我觉得这本也算是遗珠。”《侠客行》是金庸的早期作品，在金庸武侠的整个体系中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是她觉得很有趣。
陆景然略一停顿：“看过。我个人觉得这本书很有佛性，主角的所求都不强烈，反而不费力就能得到，比如他的身世，比如和阿秀的爱情。而《笑傲江湖》和《鹿鼎记》，令狐冲的所求是岳灵珊，韦小宝的所求是荣华富贵，所求都很强烈，最后放下。《侠客行》相比起来最超脱，接近佛教里‘四大皆空’的概念。”
这个解读很合唐清容的意，她有点惊喜：“的确，不过金庸写《侠客行》时应该还不信佛。”她突然想到了另一部作品，问：“你看过《月云》么？是金庸的一个短篇。”
陆景然一顿，反问道：“没有，写的是什么？”
唐清容回答：“金庸小时候家里的一个丫环。”
两个人一时都安静下来，然后陆景然开口，声音平静：“你好像不太喜欢他的热门作品，比如《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
“……那些我也看过，但是感觉一般。”唐清容边想边说，“不过相对来讲，我比较喜欢杨过这个人物。虽然很多人说他狡诈、叛逆、极端等等，但我个人很喜欢他的性格。”
这一次陆景然沉默得有点久，似乎在犹豫什么：“提到杨过，你有没有听过那首歌？”说完他顿了顿，开口唱了一段副歌：
“寻你千度浪淘沙，
历尽沧桑悲白发，
名动天下又怎及你，
温柔一眼，冰雪都融化；
“自狂笑世间颠倒，
哪管岁月不轻饶，
自在不羁，与你厮守到老。”
这首歌是小旭音乐的《西狂》，唐清容也曾经循环过。但听到陆景然唱的这一小段，她却愣了一下。她一直觉得Jerin虽然音色好，唱功也稳，但圈子里音色、技巧和他同个梯队的也是一抓一把，并不稀奇。但是这一刻，或许是听